文/闻松
中国现当代艺术研究者,批评家、策展人、广州美院黄专教授于4月13日辞世,两日内引发微信朋友圈刷屏,几篇不同的帖子阅读率累计几达10万之众。在近期的艺术圈内逝世的人中阅读量与转发率堪称巨大,这是自媒体广泛、快捷的传播力量而使然。然而,诔文式纪念模式的问题多多,引起了我的反思。
对黄专逝世进行大规模刷屏的现象说明了什么呢?我们该反思的是一以贯之的诔文式表彰词语的再一次盛行,几乎成了消费名人与谄媚逝者的一种不良现象。近几年,大凡有艺术圈内知名人士去世,都会引起艺术圈内人士装模做样的怀念、不切实际的赞誉与爱心爆棚的刷屏。也不管对其艺术成就或学术思想是否真正了解。甚至不吝用“大师、巨匠、大家、最。。。。。。”等赞词,并打着“逝者为大”的幌子要求舆论的一边倒,竟然成了不能被质疑的另类道德正确的范本。一些不明就里的媒体往往也在其中推波助澜,结果看到稍微有点知名度而去世的几乎都说成了大师。这种把颂扬逝者的诔文当做学术评定的做法非常不客观,貌似颂扬逝者,其实反而是对逝者的不尊重。而黄专本人早在2000年就清醒地指出“国内很多著名批评家其实是表扬家”,并且自谦说他自己不是批评家。
然而,估计绝大多数阅读和转发文章的人中,真正了解黄专学术思想并阅读过他的专著、论文几乎不到十分之一。许多的人连黄专究竟是干什么的,做过哪些工作,他的学术思想是怎么样的等等都几乎一无所知。刷屏某种程度上真可谓是盲目的爱心爆棚。其中知名者如中央美院教师王华祥,他连黄专的一篇论文也没看过,也就是几乎不了解黄专任何的学术历程与思想,就借机大发感怀,也是令人醉了。从另一个角度看,说明了关心、悼念的人群中从众性与盲目性较强。究竟是学术崇高的扩散效应还是艺术批评的魅力所致,就不得而知了。
我与黄专只见过一面,是在2015年浙江大学沈语冰老师主持的一次研讨会上。与之不熟悉,没打过交道。但我比较认真地读过黄专的相关著作,包括他一些关于现当代艺术的其他论文。我觉得他应该是有学术理想和情怀的人,文字功力不错,文章的思想性较强。很显然,黄专文章不同于吕澎和鲁虹等人学术快餐式的论著,至少还有些理想主义。比起其他如皮道坚等被称为“坐台批评家”的人来说,黄专还算洁身自好,未曾大规模介入所谓的“坐台批评”。但是,我看到他论文中的很多观点,不敢苟同,我开始怀疑他的判断力了。后来又居然看到他为王广义、张晓刚等艺术家写文章粉饰,为王广义站台和背书,编著了《视觉政治学:另一个王广义》。王广义这种拷贝自西方波普艺术的“仿作”,在语言上毫无独创性,语义上挪用了一些诸如中国文革时期大批判之类的符号,居然被其赞为“视觉政治学”,不禁令人大跌眼镜。除了王广义,黄专对张晓刚、张培力等人也是极尽赞美之能事,不惜丢掉研究者的客观性原则,为他们进行学术阐述和颂扬。于是我对他的学术操守也产生了质疑。我认为真正有判断力的批评家绝不会如此毫无学术原则。
自1980年代中后期以来,由于湖北彭德、皮道坚、黄专、祝斌、鲁虹等批评家在当代艺术界的活跃,也带动了湖北籍艺术家在全国知名度的扩散。但这种扩散的同时也带来了艺术创作的虚妄和肤浅。像1990年代所谓的“湖北波普群体”中的王广义、魏光庆、李邦耀、杨国辛、任戬、方少华等人,若从学术意义上探究,是非常可疑的。湖北波普群体的突然“兴起”原本是袭自欧美波普艺术,毫无艺术创新的征兆,除了挪用一些诸如文革大批判及民间木刻年画等传统图式之外,从语言与观念上没有任何独创性,在国内也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社会学与风格学背景。由此而扩散的所谓“中国式波普艺术”在艺术圈爆发式的出现,主要还得益于皮道坚、吕澎、鲁虹、黄专等一些评论家的伪饰命名和理论附会。最典型的是皮道坚所说“‘湖北波普’从过去历史文化中引用图式,或将流行的大众消费品转换成艺术的做法,无疑具有深刻的文化和社会含义”。但是,他们的说辞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艺术的生发不是图式的简单混合与杂糅,而是在图式创造、文化背景、社会情景之间具有非常密切的连带关系。而在1990年代初的中国根本就缺乏西方发达国家那种消费社会兴起后的社会学基础,也欠缺波普图式的原创性意义。波普艺术风格的便利性描摹滋生了懒人的不劳而获与庸人的模仿因袭。
再从表现内容和艺术观念上看,“湖北波普”无非是古今中外一些图式的杂糅与拼贴,如民间木刻、古代山水画、文革图式、日用器皿、战斗机、富士胶卷等,严重缺失艺术原创性,僵硬、简单、戏虐化甚至幼稚化等倾向非常普遍。简言之,湖北波普艺术与1980年代国内兴起的现代艺术思潮一样,是对西方现当代艺术的生吞活剥式的抄袭与借鉴,而“湖北波普群体”更是停留在挪用与简单模仿的层面。它被堂而皇之地被作为国内1990年代的前卫艺术的代表之一,列入多种艺术史书,近乎于学术笑话。又恰如学术疤痕,在嘲笑着世人的荒诞不经和逢迎者的指鹿为马。近年来,以“湖北波普”为代表的“中国式波普艺术”更被一些资本炒作成拍卖场的高价作品。从严格意义上讲,这是个彻头彻尾被人为打造的“艺术现象”,堪为学术败笔。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会被纠错。
再拿实验水墨来说,周韶华、聂干因、刘子建、刘一原、郑强、朱振庚、黑鬼(吴国全)等湖北籍画家的异军突起与湖北籍批评家也密切相关。但实际上,除了客居湖北的朱振庚有较强的风格和独创性外,周韶华、聂干因、刘一原等作品的表面化与空洞性,刘子健、吴国全、郑强等人作品的概念化与模式化等,其实很难代表国内一流的实验水墨。而这些艺术家在全国的声名鹊起,与湖北籍批评家的强力推介紧密相连。包括黄专在内的湖北籍批评家在学术上的误判和姻缘关系的推崇等均脱不了干系。学者与批评家是社会的良心所在,必须遵循学术中立原则,而在这一点上,湖北籍艺术批评家尤其是皮道坚、鲁虹、黄专等人不但未能做到中立,还参与打造学术现象(也是中国特色了)和推波助澜,涉嫌学术洗白,如借他们占据的学术资源为其同籍艺术家鼓噪、阐释和策展等。所有这些虽可归为社会发展中的不正常现象,然而,至少在学术上是值得质疑的。同时这种反常的人为打造艺术流派的行为,无形之中增添了很多学术错误。特别是现在这些艺术家及理论研究者都占据着国内各个较好的学术平台,鲁虹、皮道坚、黄专等人更是以多种文本的方式得以保留了这段注定将是尴尬的历史,未来的学术重构、纠错或重新论定将更加困难重重。
再有,关于黄专作为“范帮”弟子及“贡派”神话的历程也是足以令人慨叹的。黄专、杨晓彦、严善錞、邵宏等四人曾被成为“范帮”(范景中)弟子。说实话,除了在他们的言谈中偶然冒出几句贡布里希情境逻辑之类的话语,基本上没看出他们通过研究贡布里希从而获得学术的巨大突破和显著提升,原因当然有很多。然而现在我们知道,贡布里希绝非西方艺术研究中的大家或一流学者,只是因为范景中的个人偏爱而译介较早。补充一句,范景中是国内声誉较隆的一个艺术史学者,传说很有学问,但是因其“述而不作”,他仅有的两三本专著中基本看不出有什么与之名声相匹配的水准。因为范景中对贡布里希的强烈推崇,而与之结缘。贡氏甚至为范准备了一个博士名额为其赴英就读开绿灯。只是因为范氏后来得了睾丸癌而把名额让给了跟随范修学的曹意强,曹的博士论文竟然就是写其导师哈斯克尔著作的综述(后来在国内出版)。博士论文选题自己的导师违背了学术中立原则,曹更因李岚清副总理的推荐信而回到中国美院受到重用及直升副教授之职。这种种因缘际会不仅不是美谈,而是透着荒诞,也嘲笑着世人和学者的功利。
其次,国内仅有的对贡氏著作的多本译作及访谈外,基本没有其他值得关注的亮点。随着更多欧美学者的著作被译介,“贡氏神话”逐渐破灭。还有,范景中除了捣鼓一些人翻译贡布里希著作外,他本人的外语一般。曾有国内学者指出范氏译本的贡布里希著作有多处明显错误。范氏对贡氏的了解基本上属于二把刀式的浅显认知,何来余力指导这四人?最明显的是,“范帮学术神话”的破产集中爆发于范氏门下弟子的多种学术剽窃事件。范景中的两位博士弟子吕澎、邵宏两人前些年被相继揭露出学术剽窃的丑闻。范氏作为全国声誉甚高的美术史学者对其弟子丑闻不置一词,相反在被揭露出剽窃的“邵宏著作”前言,赫然便有范氏大赞邵宏的令人反胃的推荐语。像这种公然在全国性舆论面前为其弟子护犊子的行为在艺术圈也属罕见。由于范的力挺,邵宏不但丝毫未被追究,未受任何影响,除了继续做他的广州美院教授外,还于前两年被中国美院聘为博士生导师,与范景中合带博士生,沦为学术界丑闻,美术界的著名劣迹。
大约一年多前吧,黄专在微博爆出赞助商毁约之事,指责一赞助商出尔反尔未能守约支持他主持的OCAT艺术中心的当代艺术研究。我当时就指出此举太矫情,过于悲情化。我认为,国内艺术界不谋求建立公正和独立的学术研究及赞助机制,总想依赖人情社会下热心人偶然性的无偿资助,不免会走入误区。即便学人存有理想主义情怀,但这种方式难免类同于缘木求鱼。艺术圈内人士与其爱心大奉送,不如沉心做一些切实的工作。
黄专也从未像有些媒体所说“一直工作在官方视野之外”。他身为广州美院教授,从事他的美术史教学和研究工作,本来就是他份内之事。他利用业余时间策划展览、写软文给相关艺术家进行学术洗白,介入艺术圈以赢利,周旋于学院、江湖之间,竟然没有任何违和感。本来这种通吃学院、体制及江湖诸方资源的事,吕澎、鲁虹、皮道坚(加上黄专竟然有三个湖北人)等人常干,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然而,像黄专这样被誉为“纯粹”、“严肃的并具有深度思想”、“真正具有学院精神”“代表了中国当代艺术中的良知”。。。。。。的学者也竟然如此,多少还是令人意外的吧?当然,诔文和师友们的眼泪从来都是不可信的。没有实事求是,师友们的夸赞和抹眼泪就成了赤裸裸的表演。中国式的虚伪从中可见一斑。
一个传统领域的学者倘若没有当代学术思想,对他研究的领域关系不大。但是,如果一个现当代艺术研究者与艺术批评家缺失思想史的支撑和更广阔背景下的人文关怀,以至于丧失了真正独立的立场、自由的精神的话,将不可能在其论著中看到真正思想的亮点和理性光芒,也必将缺失思想史的支撑而显得孱弱无比。对于极其强调思想史意义的黄专来说,我想这一点还是不可或缺的。
一个学者及艺术批评家被人纪念的缘由是什么?是其学识、人脉还是其混江湖的能力?毫无疑问,应该是其深刻的思想、广沛的知识见解、过人的学术成就、独立的艺术判断力及令人敬佩的人格魅力等。可是黄专先生仅就其一本独立专著,及两三本合著、数篇论文等就能引起那么多人的关注和转发,引发刷屏,难道他的文章一字千金,还是他的理论真有与众不同之处?如若不是,这种盲从式赞好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社会哪里出问题了呢?事实上,黄专最多算作是国内一名书斋式现当代艺术研究者和策展人。他的研究成果和理论水平并未有令人侧目的高度,从他推崇的艺术家及策划的展览上,不乏为艺术大腕站台,为商业炒作鼓吹,因此,他的艺术判断力是令人质疑的。绝大多数转发与扩散者从未看过黄专的专著、论文,甚至连他干过什么也不甚了了,纯粹就是基于微信扩散综合症。在一个缺失学术大家及思想家的年代,对黄先生的无限拔高和盲目赞誉无异于让他不堪重负,在九泉之下也将令其不安。
毋庸置疑,中国第一流的思想者和批评家一定是被庸众蘸着人血馒头吃的。然而,像黄专这样无害、平智、少识而周旋于学院与江湖的学者反而被盲目“祭奠”,恰恰说明了中国人文环境的混乱及艺术判断的错失。事实上,对一个学者而言,对他的学术进行求真为实的探讨及恰如其分的评述,正是对他的礼敬。相反,既然黄专“视学术如生命”,那么任何夸大事实的吹捧和诔文式的赞誉其实是对他的侮辱。常言道:盖棺定论,也即是此意。以庸众式的朴素思维来考量学术的高下和人格的评述,简直不足以说,也毫无意义。人性需要终极关怀,学术理当持续质疑。尤其在当下这样较为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每个学者和艺术家都有理由在更为广阔背景下接受来自学术的质询和人格的观照,才能更好地彰显他的价值所在。
最后,引用独立批评家程美信的一段话,以作共勉:作为一名当代中国人,临终豪言“没有恐惧和遗憾”,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勇气?我们这三代人,摧毁祖先遗物,戕伤同辈良知,毒害后代环境。即便未曾直接参与,哪一点不跟我们的平庸与麻木存在息息相关?谁也别想像纯洁天使一般飘然而去。
作者简介:
闻松,江苏省扬州市人。艺术家、美术理论家。中国美术学院美术学博士。当代艺术家、艺术评论家、策展人和版画家。大学教员。多家现当代艺术期刊特约撰稿人,《东方早报艺术评论》周刊专栏评论家。《画刊》、《中国美术馆馆刊》、《京华时报艺术周刊》、《华商报艺术周刊》、《成都商报艺术周刊》等多家杂志、报刊特约艺术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