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哥伦比亚艺术家费尔南多·博特罗
哥伦比亚艺术家费尔南多·博特罗最为国人所知的,要属他创作于1978年的肥胖版《蒙娜丽莎》。“博特罗作品展”正在中华艺术宫举 行,84岁的博特罗在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时说:“有争议感也是艺术存在很重要的一点,这才会是一种极致的艺术。这样你才会充分体现艺术家自己 的观点,自己的意志。艺术信念应该矢志不渝。”
博特罗《阿尔诺菲尼夫妇像》(对凡·艾克作品的再创作,2006年)
哥伦比亚艺术家费尔南多·博特罗最为国人所知的,要属他创作于1978年的肥胖版《蒙娜丽莎》。虽然一望而知取材于达·芬奇的名作,却又被博特 罗以自己的风格重新演绎了一番:蒙娜丽莎的头部和身体大大膨胀,撑满了画布,眉眼间挤到中央,成就博特罗固有的比例,背景里的山脉也被卡通化。
博特罗坚持画胖子画了几十年画成为蜚声世界的艺术家,除了蒙娜丽莎,他还把戈雅的玛哈画成了胖子,把顶着皇冠的教皇画成了胖子,把窈窕的芭蕾舞 演员也画成了胖子,胖子们的身体就像被塞进了一床棉被那样夸张地鼓起。“博特罗在中国——费尔南多·博特罗作品展”正在中华艺术宫举行,偌大的展厅墙上, 挂满了膨胀的人物、水果、器具,除了从上世纪70年代延续至今的84幅油画和44幅素描,还有9座大型雕塑在室外展出。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以下简称“艺术评论”)得以专访了这位年逾八旬依然创作能力旺盛的艺术家,84岁的博特罗,戴着小圆眼镜,衣着雅皮, 谈着谈着就很容易将西班牙语与英语互相混淆,自成一体,形成一种特别的语言。正如拉丁美洲的文学流派“魔幻现实主义”始终自视为真正的“现实主义”,博特 罗也认为自己创造的那些男女植根于“现实”。博特罗成名后慷慨捐赠了一大批自己收藏的艺术作品给祖国,包括毕沙罗、柯罗、莫奈、雷诺阿、毕加索、德加、马 蒂斯、培根和达利的作品在内,这成为哥伦比亚前所未有的巨大艺术财富,如此的慷慨,也是源自博特罗的原作情结:“我学画期间,从未有机会看过一幅经典名作 的原作。”
艺术评论:您的作品给人感觉从颜色上到体积上都很饱满,这与您的创作态度有关系吗?这并没有因为您的年纪而发生改变。
博特罗:有关系的。艺术是我的工作,我在作品中如何表现事物就是我如何生活的体现。实际生活中,我不是一个冷酷的人,而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同 时,艺术就是为了给人带来愉悦感。这是创作的基础,也是我首要考虑的内容,也都是我一直秉持的想法,都是很自然就在我脑海中产生的。我希望这种丰润、美 好、温柔的东西能自然而然地从我的作品中流露出来。
我确实没有改变,一点也不。作画是快乐的,画作也应该快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台,像波提切利,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但他只有一种风格。我没有 在画温柔的题材的时候用一种风格,画悲惨的题材的时候用另一种风格。这不行,艺术家必须坚持一种风格。真正的艺术家,要挖掘自己内心的信仰,一种对现实阐 述的模式还有自己坚定的艺术语言。当你找到坚定的信仰,认为艺术创作应该以这种或那种形式进行,然后坚持以这种方式来进行观察。现在有很多新东西,好像因 为这些新事物艺术家需要不断改变。但如果你一直在变,是因为你没有自己的风格,没有自己的坚定的信仰。时尚设计师需要随风而变,我不是。如果你始终没有坚 定的信仰,你就不是一名重要的艺术家。坚持信仰,才能逐渐找到身份象征一样的风格。
艺术评论:您的饱满的视觉符号与在哥伦比亚本身的视觉感受有关吗?
博特罗:无论我画什么,画女人、男人、静物或动物,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有一种丰满圆润的感觉,而不是平面的。重要的是我决定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 的想法,来完成我的画作。哥伦比亚的人没有那么胖,大部分人都挺瘦的,还有人在挨饿。你看到的是一种绘画风格,能给人带来愉悦感,是一种感性的美,会引起 人想要去触摸的想法。但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体积很重要。因为体积感长久以来一直是艺术的基石。体积感能创造出空间,对其进行创作后能传播感官上的享受。
艺术评论:少年时,您曾经想要成为一名斗牛士,斗牛士般的强烈情感与后来您的绘画有没有关系?
博特罗:我13岁时去了学斗牛的学校。但真正的斗牛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看见真的公牛后我就无法下手,胆怯了。斗牛一直是我很喜欢的题材,斗牛 场景中的颜色非常丰富且有戏剧情感。除了斗牛的题材,我还画过了很多带有剧烈情感的题材,像1960年代拉丁美洲的独裁者、1990年代关于恐怖袭击的题 材还有现在关于美国大兵虐囚的题材。我画出这些不道德的、不能接受的场景,指出这些都是不应该做的。这些带有戏剧情感的画作,我仍然是用我的风格来完成。 所以我不仅画很温柔美好的题材,也会画这种题材。我要展现的不仅是事情本身,还有对生命的看法。
艺术评论:您在批判现实的作品里用了很明媚的色彩,画中人物的五官也都保持固有的比例,十分相像,如何用固有的形象和明媚的色彩去表达对负面事件的感受?您上过战场吗?
博特罗:我画的人物都没有面部表情,我不想通过表情来表现,脸部表情和手是一样重要的,但在我的作品里我不想成为心理医生或者精神医生。我在构 图上的构思比人物表情更重要。历史上,埃及艺术没有表情,希腊艺术也没有表情,还有16世纪很多大师作品中有人物都没有表情。像打仗的场景中,杀人的人和 受伤的人都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种空洞的表情产生了一种空间,让你和画中人物有种隔离感。表情是一瞬间的事,但构图产生的效果是 永远的。所以用空洞的眼神留给观众想象空间是很重要的。如果把所有事物都描绘得很真实,和现实一模一样,那就不是表达我的感受,作品就变成一个文件记录。
不需要亲自上战场才能还原场景,即使没有这种经历,可以通过想象来做到。艺术是把不可能发生的变得可能,用你所想到的方式来进行表达,但可能事 实并不是这样。甚至真实生活中最简单的事物,进入到艺术领域后就会改变。艺术家眼中的现实和真正的现实有差距,是夸张了的。有人说艺术中,就算真实也是虚 假的。艺术家看到真实的场景,试着去还原,还原的过程,就是艺术创作的过程中,真实已经被改变了。事实上,你不是在处理真实或者虚假的事物,而是用艺术家 的眼光去看。通过艺术家的眼光,对事物产生了新的领悟。对人们来说,这种领悟比现实更重要。艺术家要画出自己的风格出来。真正的艺术是艺术家眼中的艺术。
艺术评论:曾经有十年,您一幅画都卖不出,而2012 年,您的全球拍卖额在在世艺术家中排名第17。对此变化,您有什么想法吗?
博特罗:我的画作价格上涨并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快,而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我知道现在一些艺术家的价格冲上去很快,但他们掉下来更快。我已经当 了65年的艺术家了,明白缓慢是很好的。展出应该从小的博物馆再到大一点的博物馆开始。刚到纽约时,我的一幅画只卖10美元,然后卖100美元,再到 1000美元,再到1500美元,很慢。那时候卖画都是为了养家糊口。缓慢的过程很必要,是在慢慢奠定自己的根基,也需要美术馆博物馆的展出来奠定艺术身 份。我已经缓慢度过65年了,我希望以后也能一直保持这样缓慢的进程。
艺术评论:1983年,您为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一起事先张扬的谋杀案》画过插画,并刊登在《名利场》的创刊号上,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交集吗?
博特罗:马尔克斯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他的作品里面人会飞,蝴蝶会跟着人飞,都像魔术一样。而我画的内容相比他更写实,不是不可能发生,而是 不太可能发生(Not impossible, but probable)。很有可能发生,但是很不寻常。我们眼中的拉美是同一个地方,演绎方法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一个艺术家植根他的故国越深,风格则越 强烈。1968年,马尔克斯在写《百年孤独》这件作品之前,他的写作风格和海明威很像,是现实主义。我给他画插画的作品也是他比较现实主义的作品,而不是 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我从1955年开始就已经形成了我个人的绘画风格。大家看到我在他作品中的插画和我现在坚持的风格是一样的。
艺术评论:您的作品,在哥伦比亚有没有遭受到过非议?
博特罗:经常有这样的批评。有人特别恨,有人特别爱,这都没关系。不可能全世界的人都喜欢蒙娜丽莎的眼睛,还有人觉得毕加索的作品不好,觉得他 就是个骗子。艺术,一定要让人产生大爱或者大恨的情感,这很重要。大家都喜欢,统统说好,那多无聊,也没意义。有争议感也是艺术存在很重要的一点,这才会 是一种极致的艺术。这样你才会充分体现艺术家自己的观点,自己的意志。艺术信念应该矢志不渝。
来源:东方早报艺术评论 徐佳和
(实习生刘姝寒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