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式家具赏论>>>
明式家具规模化小批量生产之说
文、图/张辉 编辑/汤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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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辉,毕业于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先后任职河北省博物馆、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后,在北京多家出版社任策划组稿编辑,并创建北京紫都苑图书发行公司。著有《曾国藩之谜》,主编《中国通史》、《古董收藏价格书系》等书。2000年开始,从事明清家具、文玩古董收藏和研究,现为雅昌艺术网等三家专业媒体专栏作家。
实例赏析
清早期 紫檀罗汉床(曲尺围子式)
图1 清早期 紫檀罗汉床(香港洪氏旧藏版)
藏家有一椅,奉若拱璧。忽一日,有人报又见一椅,同模同样同尺寸。此时百分百的解释:肯定是一对。还会有人加以附会,定是哥俩分家时分开的。若有不多于一堂八只之数,均可以如是解释。
收藏和经营古典家具的人士大多有这类经历,单只后来凑成一对,一对又凑成四只。人们情愿它们原是出自一堂。世人多认为只此一件才是艺术品,只有孤家寡人才是真正的大王。
但历史上的实际情况可能恰恰相反。笔者认为,在明式家具的生产中,存在着大作坊的小批量生产,或者同一图样多次制作的情况,这么说,最不会伤害古家具爱好者的感情。
明史研究界已有定论,明代以纺织业为代表的各类手工业制作,已具有近代工业化的萌芽形态,大规模、成批量的生产代替了一家一户的个体生产。我们应在此背景下理解明式家具的制作。在明式家具鼎盛时期,由于规模化生产,时至今日,式样一致而尺寸一样或不一的桌、椅、床都会被我们发现。人们常认为那是一堂失群,实际更多是大作坊中一张图纸下的相继生产,相互仿制也可能存在。当然,走家窜户的个体匠师为户家单独制作家具的情况也会同时并存。
我们应这样看待成批量生产的问题:
作为商品,图纸的成本必须以大量的成品来摊薄。设计人员的价值远远高于匠师,设计人员的一图必须是加工一批成品才合乎市场规律。一张成功的图纸不可能只生产一套或一个成品。
质量的顶峰须建立在大量生产的高原之上,高品质存在于大量反复的设计改进之中。这包括大作坊中设计哲匠和制作工匠之殚思毕力和苦心经营。最后成就了明式家具各类程式化的精品。
我们可见的存世品仅是几百年间历经劫难后的幸运儿,它们九死一生。谁能想象有多少器物被历史狂潮吞噬,谁能想象当年有多少明式家具器物?
明式家具存在规模化小批量生产之说,我们可以用一些造型极端的器形作为旁证,更为典型。
图2 清早期 紫檀罗汉床(1996纽约佳士得拍卖版)
洪氏旧藏之紫檀罗汉床(图1),为同侪之翘楚。与此床形制、大小尺寸相近见于出版著录者还有两张,一张藏于上海博物馆,为王世襄旧藏(此床上身为紫檀,下身为铁梨木);另一张曾藏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图2),腿足弯曲度稍小。这种博物馆级别的大器物,尚存世有三四张之多,以往那些“被分家”的说法令人怀疑。有时受材料制约,器物构件尺寸会不尽相同,如刚好材料偏小,腿足就做得不那么弯曲。
图3 清早期 黄花梨条桌(gangolf geis旧藏版)
清早期 黄花梨条桌(满工展腿式)
这件清早期黄花梨条桌(图3)华美富贵,是黄花梨家具雕饰时期条桌的经典。其花团锦簇之姿,不知可否改变大多数人对明式家具的定义。
桌为束腰式,腿足为方腿才合乎常规。但为突显圆腿的轻盈,故以展腿的上方下圆式样处理。
这件“条桌的经典”无疑为婚嫁用具。婚嫁用具是最能体现黄花梨家具高贵性、奢侈性品的一个门类,是明式家具中艺术成就最高的制作。
本例为所见方桌中雕饰风格最热烈的一款,不同于常见的螭龙纹、螭凤纹,这里的凤纹,首如锦鸡,翅如仙鹤,长尾摇曳,具有飞禽的写实性。这表明黄花梨家具走入装饰鼎盛期后,在装饰语汇高歌猛进的扩张中,进一步萃取其它工艺品旧有的各种传统图案,使之成为明式家具装饰的新元素。此时纹饰的风尚清新而华美,充满着生活的热情。
本器尤其应注意的是图案雕刻和家具式样协调合一,完美巧妙。这种处理手段的出现应是在清早期的后端。其设计制作反映着高档消费品以品质取胜的特性,典型地体现了马克思·韦伯所说奢侈品生产工业则遵循质量竞争的手工业原则。
图4 清早期 黄花梨条桌(《明式家具珍赏》版,第139页上图)
它卓尔不群,或以为是鹤立鸡群的孤品,但是,在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中也藏有一件形制相同、尺寸稍小者。还有一件相同者,著录于王世襄《明式家具欣赏》(图4),现藏上海博物馆。又可谓明式家具存在规模化小批量生产之说的一个旁证。
图5 清早期 黄花梨玫瑰椅(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版)
清早期 黄花梨玫瑰椅(靠背板屏风式)
此椅(图5)之上,传统屏风上常见的透雕装心板赫然竖立在椅背,是屏风式靠背向条板式靠背的挑战之作,这是明式椅类中一个重要变化,是明式家具观赏面法则攻城掠地的又一里程碑式的成功。
靠背装板中间雕以变体螭龙纹寿字图,螭龙纹隐含其间,团寿本身也是由螭龙变形组成。寿字左右各透雕三条螭龙呈站立和趴卧状的“子母螭”组合,笔走龙蛇,虬曲灵动,律动感十足,呈现出明式家具雕刻工艺的精巧和飘逸。这是清早期图案设计动感、雕刻力度水平的体现,是自由浪漫风格与规范工艺结合得最完美的器物,不可多得。
图6 清早期 黄花梨玫瑰椅(《明式家具珍赏》版,第82页)
与此式样相同者,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图6)、香港攻玉山房也都各收藏一只,尺寸不一,排除一堂失群可能。它们应为不同批次或不同厂家生产之时尚款式。
世界各大博物馆中,常常会藏有明代文徵明的同一面貌的画。艺术史研究者指出,文徵明的名气越大,求字画者越多,习惯于处理各种人情世故的文氏有时会将一幅画连临带画几幅,或卖或送与他人。偶尔也让人代笔。别以为这亵渎了艺术家,其实它反映着世态、人性,更主要的是市场规律。当年的艺术家往往像工匠一样,把艺术品当作“实用商品”,批量打造,贩卖或送礼。纷繁复杂的社会,太多的俗常、琐碎和平庸。作为日用品的家具,形成小规模的商品生产,面孔一样,就更不足为奇了。
图7 清早中期 黄花梨交杌(毕史格夫妇旧藏版)
清早中期 黄花梨交杌(上折式)
这件黄花梨交杌为美国藏家罗伯特·毕史格夫妇旧藏(图7),1997年佳士得纽约拍卖会拍出。交杌多为编织软面,此例木棂座面较为少见。其座面由两个木框组成,两框中间安有直棂,下有固定支架。整体可以上折随身携带,又可以打开落座使用。正面腿足间设有踏床,部件交接处镶铁鋄银饰,为美观亦为耐磨。杌面前梃上作壸门式轮廓,雕变体的成对“子母螭龙”,形态趋近拐子纹,表明偏晚的年份。
明式家具许多个例提供我们一个重要的启发,明清时期,工匠的技术、艺术和制作三位一体的身份及其能力远远超越我们的想象。交杌这样的小家具设计如此匠心独运,小器物翻出大花样,它彰显了黄花梨家具匠作中潜在的强健求变创新精神。
图8 清早中期 黄花梨交杌(《明式家具珍赏》版,72页上图)
在天津市艺术博物馆收藏与此相同的另一件交杌,尺寸不一,著录于王世襄《明式家具欣赏》(图8)。可见多么稀奇的款式也难只此一家,别无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