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中的历史与情谊见证——写在吕斯百家属旧藏书画信札专场前面
吕斯百像
作为杰出的油画家和美术教育家,吕斯百的一生与20世纪中国美术共沉浮。早年因徐悲鸿推荐,毕业于里昂国立艺术学校、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回国后任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系主任。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兰州西北师范学院艺术系、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教授兼系主任。1973年逝世。
在20世纪最为动荡的年代里,他直接触及中国艺术的现状,推动和发展徐悲鸿写实油画体系,成为中国油画民族化的先行者。在不同的时代和社会环境下,他一直在融会中西文化、传统与革新的平衡中寻求突破,是上个世纪美术事业前行的推动者。
这批“吕斯百”先生家属旧藏,涵括徐悲鸿、傅抱石、齐白石、张大千、吴冠中、黄君璧、吕凤子等书画名家的20余件作品,以及徐悲鸿、傅抱石、艾中信等致吕斯百信札近30通,吴作人、萧淑芳夫妇信20余通。保存了20世纪美术史上一系列重要人物的经典作品、往来通问,汲及北平艺专、南京中央大学、中央美院、西北师范学院等美术机构的教育沿革与历史变迁。
在还原吕斯百先生的人际网络图式之同时,这批作品也将二十世纪艺术史脉络生动勾勒出来,成为参照时代背景、师承关系以及艺术家创作和生活的重要座标。
1928年秋徐悲鸿赴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任教,经其安排吴作人、吕霞光、刘艺斯三人到中大艺术系徐悲鸿工作室旁听,图为四人合影。右起吴作人、王临乙、刘艺斯、吕斯百。
风云时代
二十世纪30年代到60年代,“吕斯百”的名字时常以美术教授、油画家和美术活动的积极组织者的身份出现于报章,他的个人经历也与二十世纪中国画坛的的风云人物紧密联系在一起。
在这诸多人物中,他与徐悲鸿的交往最令人瞩目,两人在亦师亦友之间。1928年底,中大艺术专科肄业的吕斯百得徐悲鸿推荐,公派赴法国学习美术,6年后学成归国,任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成为系主任徐悲鸿的得力助手。1937年徐悲鸿南上赴桂后代理代理艺术系主任,1940年起正式任系主任,直至1949年中央大学更名南京大学。
傅抱石与陈之佛,吕斯百在南京
整个四十年代,是吕斯百艺术创作和美术教育的黄金时代。吕斯百在主持中央大学艺术系期间,推动和发展了徐悲鸿的教学体系和艺术主张,使中央大学艺术系一直为全国艺术教育的中心。
作为徐悲鸿的弟子,他致力于学院教育中的基本功,作重视素描和写生,提倡写生,推动西画的本土化,民族化。1943-1944年发表的两篇文章《艺术学系之过去与未来》和《艺术教育》论及中国的学院教育前途和综合的艺术教育,为中国近现代美术教育史上的经典文献,影响深远。
作为朋友,对徐悲鸿的家庭和子女尽心照料。1938年下半年,徐悲鸿蒋碧薇相继离开重庆,“吕叔叔每星期六都把我们兄妹接到他家过周末和星期日,吕叔叔和马阿姨象慈父母亲般地照顾我们”徐悲鸿之女徐静斐多年后回忆到。(《悼念我国著名美术教育家和油画家吕斯百先生》,徐静斐,1987.10)。
吕斯百与夫人马光璇(吴稚晖外甥女)相识于1931年,六年后正式结为秦晋之好。马光璇回忆(吕斯百家属介绍),徐悲鸿把吕斯百引为至交,在重庆时期,常把吕斯百请到家中做客,观其作画,画至得意时,亦常将作品送给吕斯百。此后,徐悲鸿奔走南北,四下南洋,家事亦大多托付给吕斯百办理,包括卖画、照顾儿女等等。
14春0916
吴作人、萧淑芳致斯百、光璇1通2纸
1964年
信封:22.5×16cm;信纸:25×52cm,28×28.5cm
14春0923
徐悲鸿致吕斯百1通1纸
信封:18×9.5cm;信纸:32×21cm
14春0941
傅抱石致吕斯百信札1通2纸
29×41cm×2
这些内容在此旧藏的徐吕通信中皆有体现,是极为难得的文献资料。信中徐悲鸿与吕斯百大到讨论时局,议论中大艺科招生改革之事,人才提携问题,小到嘱托嘱托吕斯百代为卖画,儿女教育,甚至小猫生仔之事(吕斯百与徐悲鸿均喜爱动物,徐悲鸿曾画一猫赠马光璇),全为交心之语。
作为民国任职时间最长的高等教育艺术科系负责人,吕斯百还是一系列重要美术活动的积极参与者和组织者。他是抗战期间全国最大的美术团体——中华全国美术会的15名筹备委员之一,32名正式理事,1947年还都改选后的五名常务理事,推动开展了第二次和三次全国美展,多次出国展,中国美术会春、秋两季展览,以及多次慰劳性的、宣传性的和募捐性的临时画展。
在他任职期间,中国现代美术名家多执教或就读于此,如陈之佛、常任侠、高剑父、黄君璧、傅抱石、蒋兆和、萧淑芳、谢稚柳、亚明、颜文梁、喻继高、张大千、朱德群、吴冠中、宗其香等。他与很多画家多次联合举办画展,并在创作教学过程中,与许多二十世纪美术名家结下深厚友谊。
生动的艺术交往史
作为二十世纪的油画大家,四十年代的吕斯百虽然专注教育和油画创作,自己很少画国画,但对于中国画很是下功夫,进行钻研,对书画称的上是“嗜好”。他的收藏遍及古代和当时的一些国画名家作品。
他与同时期的国画大家们常有作品往来,这些作品见证了那个时代他们之间的友谊。这批旧藏中部分带有“吕斯百”上款的一部分均为至交好友而作,如徐悲鸿、傅抱石、张大千、黄君璧等。除此之外,他还购买当时一些北方名家如齐白石的作品。马光璇回忆,在这方面,他“肯花钱”。对于喜欢的好的作品,“都自己花钱买回来”。
傅抱石(1904-1965)松荫吟琴图
纸本立轴1943年作
105×31cm
备注:1.吕斯百上款。2.吕斯百题签条。
来源:由吕斯百家属友情提供。
徐悲鸿(1895-1953)竹林大吉
纸本立轴1946年作
107×39cm
来源:由吕斯百家属友情提供。
吴冠中(1919-2010)江南水乡
纸本镜心
64.5×66cm
来源:由吕斯百家属友情提供。
张大千(1899-1983)黄山绝顶行
纸本立轴1943年作
103×31cm
备注:1.吕斯百上款。2.吕斯百题签条。
来源:由吕斯百家属友情提供。
齐白石(1863-1957)钓虾图
纸本立轴1948年作
103×34cm
备注:吕斯百题签条。
来源:由吕斯百家属友情提供。
吕斯百虽向不以国画创作展出示人,但对于传统绘画品鉴的眼力却不低,更于中国传统笔墨意趣深具造诣。事实上,他的油画尽管经常书写静物题材,作品中却深深透露着中国传统书画的笔墨精神。
在他那些传世的四十年代的经典作品,诸如《莴苣、菜花与蚕豆》和《鱼》中,除了写实主义与法国印象派的影响外,能够鲜明的看到民族艺术技法和意趣的鲜明印记,这使他的画作并未追随徐悲鸿的面目,而表现为独树一帜。这一风格,在吕斯百五十年代的创作中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对此,吕斯百的学生艾中信八十年代曾评价说,“他的画风近乎散文诗他的画风近乎散文诗”,可谓的的之评。
收藏传统书画,对吕斯百来说,除了喜爱还部分出于教学之需。“为了让学生提高修养,他常常延请学生到家里来一起看画。”这其中,尤以徐悲鸿的件数为最多。此外,他还经常购买年轻的学生一辈的书画作品,以示认同和鼓励。令人痛惜的是,期抄家,这些作品丢失了大部分,只见目前所见这些。
当然,收藏与交流作品对于吕斯百来说只是副业。作为中国30年代至60年代中国美术教育届的一个关键人物,吕斯百在人生当中的每一个阶段都以教育为重,这批旧藏所保留的许多通信,生动的记录了他为中国美术事业所做的大量台前幕后的贡献。
诸如协助吴有训发展中大校务,积极延揽人才,邀请黄君壁为自己毕业生的论文作题,帮助谢稚柳、傅抱石等解决学校考核、薪酬待遇等问题。与吴作人、常书鸿,艾中信等讨论敦煌考察、西北师范学院艺术系筹建,青年学生的创作情绪、中央美院油画课程设置等等。
这些通信时间跨度几十年,并延续到其身后。高尚的人品和卓越的艺术创作及教育实践,为吕斯百及其夫人马光璇与许多艺术家之间建立了广泛的友谊。这批旧藏披露的信札显示,吕斯百逝世后,他的至交好友吴作人萧淑芳夫妇、常书鸿,学生艾中信、宗其香等人多次致信关心马光璇的生活,常书鸿、艾中信等人积极为遗作展筹划,并撰写纪念文章。
早年任教于中央大学的马光璇曾是吴冠中的法文老师,对吴冠中学习法语多有帮助。八十年代她应邀去法国接待一位重要外宾。吴冠中得知老师正为一份“合适的、代表中国的礼物”而为难时,立即从自己的得意之作中找出一件精品(即本次旧藏的《江南水乡》)相赠。后来这件作品因为各种原因未曾送出,一直未马光璇所珍藏。
大师归来
1945年抗战胜利将至,国内政治形势更加复杂。一向自以为超政治,一心做学术的吕斯百不可能持超然立场。同年十月,他参与的重庆教育文化界名流750人联合发表的“为争取胜利敬告国人”书日后被认为是对1945年2月22日新华日报所载“重庆文化界对时局进言签名”的“反签名”,建国后成为他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反复交待、检查的政治“污点”,是他一生耿耿的思想包袱。
此后二十余年间,虽然先后主持兰州西北师范学院艺术系和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为新中国的美术教育事业做出卓越贡献,但吕斯百的这些成绩被刻意的回避和抹去。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他不知写了多少“交待材料”,1973年1月16日,“历史包袱”最终压垮了他,是日入夜,盲目地在街头苦踱一圈之后,他在家中自尽。享年68岁。因其离世年代的特殊性,留下了许多遗留问题,没有“结论”。
改革开放以后,吕斯百终于“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夫人马光璇教授1996年4月4日病逝,享年82岁。生前,她亲眼所见了为吕斯百在她主持下,《纪念吕斯百遗作展》先后在南京、兰州、北京举办。其临终遗愿为吕斯百出版一本画集,也由他们的好友——常书鸿的女儿常沙娜在1997年完成,主编出版。
2005年3月19日,在吕斯百百年诞辰之际,“著名油画家吕斯百先生及夫人法语教授马光璇先生纪念墓碑揭幕暨灵骨安葬仪式”在北京万佛陵园“名人墓园”举行。吕斯百得以与他的老朋友吴作人、赴法老同学、老室友王临乙安葬在一起。
2005年10月“纪念吕斯百诞辰100周年画展”在“徐悲鸿诞辰110周年系列纪念活动”中举行,其大批代表作品极为难得的与观众见面。许多专业报刊杂志对此给与了报道,吕斯百在20世纪中国美术及美术教育事业中的历史地位,逐渐得到确认。
吕斯百的作品市场流通罕见,文革期间作品抄家全部存放在南京师范大学。文革后,极少部分返还给家属。这批旧藏因系吕斯百多年的心血收藏以及与友人间的情谊见证,家属百般保护,才留存至今。
岁月如歌。在吕斯百先生逝世四十年后,这批藏品与信札的首度曝光,在还原吕斯百先生的艺坛地位和人际网络图式之同时,也使我们对动荡的二十世纪大时代中的艺术史增加更为生动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