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北京设计周上,英国《卫报》的记者发现了江森海(DominicJohnsonHill)和他的朋友老尼克的作品—美好的未来(TheBeautifulFuture)。
作品是这两位在北京生活了20年的英国人,请朝鲜画家创作的8张画作—让他们想象中国人的未来生活。
对于今天的中国人来说,这些“未来生活”似乎还停留在1980年代以前,颇有点穿越感:鸟巢前面,穿着绿色装的民众们举着中国国旗欢呼着,后面是两个工业化烟囱正狂热地冒烟;同样是央视大楼,一幅画里,“大裤衩”高高耸立在金色的麦田里,苹果大丰收的农民和军人们无限崇敬地仰望着这高大的建筑。另外一幅则比较有现代感,央视大楼外的三环路上,挤满了穿绿色装的人群,友好地跟西方友人打招呼;绿色的水立方前,穿着泳装的男男女女们身材肉肉。
很快,这几幅画在网络上疯传。有网友说,这真是七八十年代的生活与21世纪科技发展的结合体啊!也有网友说,这些画的是朝鲜梦。
“其实5年前我们就已经拿到了这些画,但一直没有拿出来展示,这次偶尔被媒体发现,没想到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在南锣鼓巷的一家咖啡厅的露台上,1米92的江森海说起这些作品,还是按捺不住兴奋。江森海在北京经营一家文化衫店,老尼克则做了20年的朝鲜旅游,现在有一家专门做朝鲜旅游的公司。
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前,他和尼克用铅笔画了一些草图,包括鸟巢、水立方、央视大楼等北京地标建筑。痴迷社会主义文化的两人,决定将素材加上一些从网上收集来的照片,转交给朝鲜绘画团队,让后者进行创作。
由于体制原因,朝鲜的画家没有个体户这个概念,都是为政府部门工作。这些画家先是为朝鲜政府提供宣传画,后来为平壤的日用品的包装,比如啤酒、烟、食品等做设计。
除了知道中国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外,这些朝鲜画家对中国几乎一无所知。江森海说,“我们和画家本人的交流极少,包括创意的沟通、报酬谈判等,都是通过主管部门。”
对于朝鲜艺术家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工作机会。“他们那里没有多少国外的活儿,应该是头一遭吧。”一幅画大概300欧元,钱是交给管理部门的,至于艺术家能否提成,江森海和尼克也不知道。
江森海和尼克为朝鲜画家留下了充分的创作空间。比如央视那两幅画,草图只有央视大楼和一条空荡荡的三环路。朝鲜艺术家加进去了长城、工厂、田野,并且在三环路上全画满了人,还在一辆小轿车边上加上了两个外国人。
还有那幅写字楼办公平台的画,草图是尼克花一分钟画出来的,就是中国大部分写字楼里的场景,分了几个模块。朝鲜画家在这基础上添加了很多人物,有穿军装的,有举着红旗挥舞的,还有拿着摄像机拍摄的。
“我们猜想他们会不会把北京画成1960年代的样子。”江森海说。
这个猜想最后成为现实。2008年之前,朝鲜画家的作品陆陆续续被带回了中国。每次有人从朝鲜带回完成的画作,江森海和尼克都像打开圣诞节礼物那样惊喜。“我靠,太牛了!”
痴迷“社会主义”文化
这一系列作品曝光后,网友有了各种解读,甚至有人说这俩老外“别有用心”。但是,目前还没有任何朝鲜外交人员找他们聊这些画。
“我正在等他们呢,”江森海挤眼一笑,“我们的想法其实特别简单,没有任何政治意图呢!”他表示,不会考虑把作品商业化,“让更多人分享我们的理念,而不是让更多人买。”接下来他们计划在上海和香港巡回展出。
江森海在2005年和2011年两次去了朝鲜。第一次去朝鲜的时候,朝鲜政府要宣传该国的旅游项目,到中国做推广,邀请部分中国人去,受邀者只用出机票钱,其余费用由朝鲜方面承担。
“我想去看他们的阿里郎。于是去朝鲜大使馆申请,人家同意了。”江带着老婆和孩子去了。能去朝鲜的西方人很少,朝鲜人更难得见到那么小的老外,“非常喜欢,到哪儿都有人过来看,把我孩子当成洋娃娃玩儿。”
江森海非常喜欢朝鲜那些社会主义味道浓厚的宣传画,买过30多件朝鲜艺术家的作品,这也让他和尼克萌发请朝鲜画家创作“中国未来”的创意。
而这些都基于江森海和尼克都喜欢“社会主义”这个概念,他们把这种想法融入到了“美好的未来”这个系列作品中。“我们的下一步,可能会做美国和英国,想象它们的socialistfuture(社会主义未来)。”
今年9月份,江海森和52岁的尼克去了一趟乌兹别克斯坦,目的也是去那边找一些社会主义主题的灵感。江在一个多星期里拍了很多前苏联的建筑。“社会主义的概念,it’ssobeautiful(太美好了)。”江森海说。
江森海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英国保守党成员。“小时候还经常要帮妈妈上街去发竞选的海报。社会主义在他家是禁忌,等于骂人的话。”也许是出于叛逆的性格。他本人却对此发生了兴趣。
不过,他也认为社会主义理想和现实有落差。“也许在现实中(有些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我才通过艺术的方式去展现这个梦想。”
南锣鼓巷开发时,第一家创意店就是江森海开的。他还联合别的老板给街道写过商业开发的建议书,建议多开原创的店铺。“年轻人可以到这里来兜售和购买创意产品,这也是我对南锣的梦想。”其实有一段时间,他的南锣梦几近实现。2008年的时候,南锣还是以创意店为主,成了京城的文化地标之一。但后来房租上去了,大多数玩儿创意的人,“玩儿生意方面就差了些,渐渐被挤跑了。”
用江的话说,现在南锣已经变成了小吃一条街。“市场经济嘛,人们会选择自己喜欢的,商家会去迎合客户的需求。”江叹了一口气。
帮他看店基本都是退休的阿姨,以前住大杂院的邻居。江和她们经常聊起啥是社会主义,阿姨们会感慨,过去家里都不锁门,大家都是为国家考虑,不像现在的人那么自私。
江森海在居委会兼职,一喊就去,包括学雷锋活动等。“我是一个好邻居。”他最近还代表东城区参与了中国梦的讨论,去小汤山参加了两天的培训。
他17岁离开英国当背包客,最后选择了定居中国。“作为一个英国人,客观上讲我实现了一个典型的美国梦:移民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创业生活。”
江说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做梦者,那些画才是他的梦想。“我受教育程度低,英文和中文都没那么好。很多社会问题,我根本回答不了。”
“你的中国梦是什么?”记者问。
江森海说,他无法用言语表达。“可能在我那几幅画里就实现了。”
“中国梦”
江森海没有读完高中。
这不是因为他家穷,相反,他出身于一个有贵族血统的家庭。他的祖辈曾是英王的御医,Johnson-Hill亦成了贵族名。“但现在早就没落了。”
江森海最看不惯父亲的是,本来没那么富裕了,还一定要保持贵族范儿。他家在伦敦南部的富人区有一个大庄园,有仆人,如果要从一头走到那头要几十分钟。“我后来才知道,这根本不是我家的庄园,是父亲租的,太能装了。”
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除了他,全家都有体面的工作。从高中辍学后,他决心挣一笔旅行的费用出国。“所有的漂泊,就是为了不回英国。”
他1993年到中国的时候,第一站投奔的是在青岛做烟草生意的大哥。向大哥借了300元后,他一个人跑到了北京。他用100美金在大钟寺租了一个小房间,房东还管一天三顿饭。
那个时候的中国人,看到老外还很新鲜。他第一天起床时,看见房东夫妻俩站在他床边盯着他睡觉。“还看着我吃饭,感叹‘原来老外也这么吃饭’!”那时他的中国朋友,叫他“江同志”。
刚来中国时,江海森一句中文都不会。“买东西也得换外汇券,还有啊,去故宫,中国人50元,老外得150元。”他一度萌生去意。
让他留下来的原因之一是北京太好找工作了。当时三里屯已经有了酒吧,几乎所有的外国人都会去那儿。随便碰到一个就能聊上份儿工作。“比如一个大胖子,聊几句就知道他是一个大公司的CEO,然后就得到一个给他助理教英文的机会。”
1996年,他开始创业,开了一家市场调研公司,在全国找了100多个兼职员工。“那时候一个月能挣一两万美金。”挣了钱之后,他关掉公司,开始在全国旅游,每个月就打三四天工,剩下的时间都给了旅行。
回到北京后,他结识了一些艺术家,一起住在圆明园的艺术村,后来接触了朋克摇滚圈,跟窦唯等歌手成了好朋友,再后来认识作家棉棉,“我终于找到了我喜欢的圈子和人。”
1998年时,棉棉在北京做一些电子音乐的派对,那时江森海也混音乐圈,就这么认识了。2000年俩人到上海生活,结婚生子。但有了孩子以后第二年就离婚了。
现在朋友口中的“老江”,已经有了4个闺女,分别是13岁、8岁、6岁和3岁半。老大姓王,老二姓徐,老三姓赵,最小的老四姓张。
老大是和前妻棉棉生的,英国籍;老二和老三是和现在的加拿大籍妻子劳拉生的,都有英国和加拿大的双重国籍;老四是从湖北领养的,刚换成了英国国籍。
这个小儿子一直在给他的贵族老爹送上意外。他家原本是纯正的英国血统,“就是英格兰人,连苏格兰、爱尔兰的血统没有。突然到了我这里,孙女里不但有混血儿,还有纯正的中国人。我跟我父亲逗贫,说再过几年,我的老四跟一个中国人结婚,你这JohnsonHill家族的高贵血统就完全变成汉族了。”
夫人劳拉是标准白领。但江表示,他是决不会去大公司上班的。“大公司的文化太可怕了。比如每天坐2小时地铁到上地的联想公司,加班到11点,这叫什么生活。不干。”
比他大6岁的大哥以前很担心他。现在也理解了。“不过大哥还是无法深入我的内心,我玩的这些创意他是不懂的。”但四十不惑的江森海,毕竟是4个闺女的父亲了,他也希望给孩子们安定富足的生活。
4年前,他和妻子在和平里买了一套房子。“现在价格翻了一倍,很开心,这也算是我的中国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