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混沌初开◎文并供图/资深藏家闲人
藏项:奇石
“奇石”是什么?人尽皆知。而将要聊到的“三麻烦”,既非关奇石养护,也无涉奇石收集。确切地说,“三麻烦”是一个人,以及他与石头痴绝、笑绝、妙绝的事。
因为我名字里有石头的元素,蒙昧岁月,总能听到大人时不时地向我透露:“你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搅得我那颗小心脏啊,老是一次次的恓惶。许是一语成谶,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日子,总要去奇石博物馆公办,我竟无可救药地一头扎进了石头世界。
其后的岁月,往大里说,我专程拜谒过大禹陵的砭石、造访过灵隐的三生石、瞻仰过三亚的天涯海角石不一而足。哪里有名石,我的下一站就是哪里。往小里说,家中连擀面杖都是大理石的。当然最令我心仪的还是奇石。
我更偏爱古典园林的老派赏石经,所以觉得:瘦、漏、皱、透才是石之美。对此奇石博物馆老馆长的延伸解读最令我折服:“瘦,看它的精干明晰之美;漏,品它的空灵奇巧之美;皱:观它的曲迂蜿蜒之美;透,赏它深邃澄明之美。”不过私底下,我也有四条小算计。第一条:这样的石头不难找。第二条:便宜。第三条:摆着唬人。第四条:被人顺走不心疼。在我玩石头的履历中,四条金科玉律,加上四条活思想,只要能划在这个八个圈内的石头,一定不遑多让了。直到我遇见了“三麻烦”。
十五年前新疆采风,我结识了“三麻烦”。这位来自泉城济南老哥,本名冯培国。之所以惨遭“三麻烦”的戏谑,因为旅程未半,同行的十几人开始为三个大麻烦头痛不已:进沙漠只带半瓶水、到果园只生一张嘴、冯培国长了两条腿。虽说排行老三,一行人悄悄认定,“三麻烦”的确最麻烦。
原因简单,一路上甭管是打尖、住店、看景、吃饭,这老哥永远第一位冲下车,然后大家就敞开来等着吧。这还只是麻烦的前奏。等这位老哥挂着憨笑姗姗归来时,麻烦这才进入正题。老冯无一例外地或捧或抱着一堆奇形怪状的石头,先把“宝贝们”放在身旁,也可能是邻座人的脚下。安置已毕,立即进入诚恳的道歉,或者叮嘱大家代为关照的程序。十年修得同船渡,忍吧。可接下来,他老人家的石头秀,不管不顾地开始了……
还好我爱石头,跟老冯有的聊。可问题是在新疆啊!这一站与下一站的距离,车程四个小时都算短的。一程下来,我赖以炫耀的“瘦漏皱透”,已经抖搂得干干净净!唯剩下洗耳恭听的份儿。必须承认,这老哥品石的说辞完全是诗化的,并且还配上他黄钟大吕的济南腔……
“你看它泾渭分明,形制曼妙。足见造物之神奇啊……”
说实话“曼妙”二字撂在书里叫文艺范儿,寻常聊天冷不丁地来这么一下,我当即就是一哆嗦。冯老哥以为我入戏了,不依不饶地继续:“啊!女娲炼五彩石补天,注定了石头成为大自然精灵的宿命。哎,你看它如此红艳,造物之初,它会是从女娲的指缝中滑落的吗?”说到兴起,冯老哥郑重地将“女娲遗石”递给我。我忍不住顽劣之心大盛。“腰子劫”让我与冯老哥迅速成为哥们儿。这更导致了他肆意迸发关于石头的诗情,对此我必要毒汁四溅地挤对一番,旅程则欢畅非常……渐渐我发现,冯老哥石头经与众不同。
据冯老哥表白,他玩石头基于两大绝不:绝不买石头,绝不卖石头。所以他的取材面异常之宽,全然颠覆了奇石收藏的规范。只要入他眼的,可以是质地、可以是纹路、可以是造型、可以是意境,甚至可以是冥冥中的缘分。但他的表白,我不仅将信将疑,也有点不得要领。毕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旅程将尽,冯老哥捡的石头质且不论,量上实在吓人。他难道不担心行李超重吗?果然不出所料,归程的前一天,我们在天山脚下一处招待所住下之后,这老哥对着予弃予留的两堆石头,蔫儿了……
新疆暮色来得晚,同行众人相约豪饮达旦,冯老哥却失踪了。众人认为我跟他关系铁,派我无论如何把他提溜来。
招待所前的一处河滩上,我远远地看见老冯的背影。他手拎着一个大包,没跑儿!肯定是挑剩下的石头。但他接下来的动作,让我不由动容。老冯每从包里掏出一块石头,均要极其凝重地放下,然后一顿,似在与友人道别投去一望。这老哥神经了吧!突然我想起他曾对我说过:“每一块石头都是有生命的,当我跟它缘分尽了,也要让他们重新回归自然。”
第二天一早,我被老冯一阵凿门的声音吵醒。我的个神啊,老先生抱着一块大小如篮球的足有十几斤的石头,闯了进来……
“您这是……”
“哎呀,我可遇着宝了。”
“您昨天不是扔石头去了吗?”
三年之后,出差到济南,顺路看望冯老哥。一见面,不等寒暄,这老哥劈头盖脸便向我汇报,那块篮球大小的石头他命名为:混沌初开,并且得了一个赏石大奖。
后来据知情人告诉我,有人出价一万让他转让,他直接把人家轰了出去。自从得到这个消息,我再也没跟任何人面前提过:“我喜欢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