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人家,其间富诗情、画意。童年的故乡,那江南水乡,几乎每家的住宅旁都有自家的竹园,家家都在竹丛中,远远一望,丛丛浓绿中,透露出片片白墙黑瓦,村村都相似。
一别故乡数十年,后来我再回乡探亲时,便感到家门难寻了,不觉吟了一句诗:“竹映粉墙认故乡”,但当即遇到了一位熟人,诗意打断,再也没有续下去。
童年在家乡,并没有感到竹子有什么美,而且竹林里往往躲着细瘦的小青蛇,颜色和竹干是一样的青绿,待被发觉时已在面前了,吓得孩子们尖叫起来。只春天,竹园里冒出尖尖的笋来,父母叫我们帮着挖笋,我自己也非常乐意去挖笋。
这不同于山区的毛竹笋,这里种的都是细瘦的冈竹,笋也是细瘦的,身躯苗条,滋味特别的鲜。浪迹天涯,鬓色已斑,我很少碰见这种难忘的家乡笋了,应追着春雨寻回故乡去!除却故乡情,我对竹子发生深深的长期的亲密之情,是由于跟潘天寿老师学国画。
中国绘画主要运用线组织造型,体面之形成也往往依靠线与点,或类似点、线形状的笔墨结构。因此潘老师在教学中特别重视从兰、竹入手锻炼枝叶交叉的基本功。
竹干是直线交叉,兰叶是弧线、曲线和折线的交叉,竹叶是放射状个字形的组合。在这些线的纠纷中摸索“密不通风”与“疏可走马”的艺术形式规律也大非易事。
我们大量临摹前人的作品,兰、竹中更多临摹郑板桥。从郑板桥的删繁就简中我逐步体会了竹之美,那直干与墨叶之间的纯形式的对照之美,抽象了的形式之美。文人之所以爱画竹,是基于“直节虚心是我师”的气节内容吗?还是竹的潇洒的姿态之美首先启示了画家,画家其实主要是爱表现其潇洒之美的意境呢?
多才多艺的文人,从画竹又联系到气节、虚心,“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自然,成功作品中的诗情画意是不可分割的,但是谁先启示了谁呢?具体作品还需具体分析。不过,竹首先是以其姿态之美吸引了画家,甚至画家是在纸窗的竹影中更体会了竹的姿态之美。
松、竹、梅之美被发现,被画家组合成构图,于是被尊奉为岁寒三友。岁寒岂止三友?说得确切些,这里是形式美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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