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雕发展到当代,无论从技术还是题材,都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急需开拓延伸的阶段,毕竟从市面可见的作品来看,题材程式化、风格同质化的现象已经非常明显。但创作究竟该如何突破,传承与创新究竟该如何平衡,可能对很多创作者而言,都是不小的难题。
方红根玉雕作品“问道”
传统玉雕对于造型非常看重,各种造型往往对应有各自独特的意义,创作者自我发挥的空间并不大。时代飞速发展,社会急速变迁,玉雕创作环境全然不同于以往,传统的创作束缚已然被打破。正是在这样的探索期,从艺十多年来,我创作的作品基本固定在人物题材方面,渐渐对人物题材的创作有了一些感悟,主要集中在人物精神和内涵塑造方面,感觉到在这方面具有深耕的可能性。
谈及玉雕精神内涵的塑造委实偏于抽象,尽管历史上有艺术相通的论调在先,但各门艺术如何借鉴交融,实际操作的过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松掌握,直到文人画诞生之后,诗、书、画、印的边界被彻底打通。中国传统的绘画理论、诗歌理论几乎对艺术创作都有一定的指导意义。最典型的莫过于《二十四画品》和《二十四诗品》,行文几近一致,甚至连语词都贴近。比如评价诗学时,文艺家们通常会以性灵、肌理、格调和神韵四种指标来界定,也据此形成了四种学说。显然,这四种学说在评价绘画或玉雕上不无贴切。我也确是以此作为玉雕人物类题材的创作指导,尤其在人物内涵的塑造上颇有心得。
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人物题材的情绪化营造;对于人物题材,无论浮雕还是圆雕,造型、比例、结构属于基础,如果一味在这一层面上挖掘,最终也不过是沦为人物怎么趋近于写实,就像工笔画的求真一般,很容易使创作变得呆板和固化。艺术愈发展,愈追求精神上的表达,即“遗形写神”,玉雕也概莫能外。换一个角度,与人物外形相比,人物的情绪变化万千,不可捉摸,所以我在创作中往往会着重表达人物的情绪,尤其聚焦于人物玉雕面部容貌表情的塑造,常言所谓“相由心生”。任何心里的情绪,都可以通过面部的微妙变化加以反映,更何况情绪的独特性能够挣脱形体的局限,表达方式也直接,又因为容易受到创作者自身一时一地的主观感受的影响,更能营造出不拘一格的气质。与此同时,根据观者的不同感受,亦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艺术效果,千人千面,予人耳目一新。
作品“问道”在人物情绪化营造方面作了这样的尝试。以一块玉料一分为二,分别刻画两个老者,从衣饰上约略勾勒出儒、道的穿着,又在容貌上接近于耳熟能详的孔子与老子的形象;人物容貌表情是重点,施之以工笔细描的功夫,身形则是写意,略作倾斜处理;两老者的神态谦逊有礼、温柔随和,问的人不卑不亢,被问的人不故作高深,体现出各自的境界与修为,观之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有理有据,通变于法:人物题材的夸张式表达;人物题材的表现最忌刻板化,也即常说的“平”,一眼望穿,缺少咀嚼的层次和回味的余地。解决“平”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奇”,适度夸张即是重要一着。夸张是运用丰富的想象力,在客观现实的基础上有目的地放大或缩小人物或事物的形象特征,以增强表达的效果。夸张并非是创作者随意为之,必须做到比例夸张不妨碍结构的精准,局部夸张不妨碍整体的协调。一言以蔽之,即守正出奇。
作品“角色”以传统皮影为题制作成套件,之所以选择这个题材是出于原料本身特点的考虑,两块玉料的体量和厚度相仿,尤其是皮色厚薄决定了表现皮影的可能,虽不能说是唯一的,但一定要有其合理性。皮影是刻画的人物是一种剪影,形象拙朴而夸张,有动态、有情节。玉雕的表现虽然是静态的瞬间,但也要充分体现出动态感,并适当加以放大。“角色”上方刻画的是皮影艺人,人物表情和肢体都有所夸张,并随着情节的需要呈现出一派手舞足蹈的样子;下方分别借用玉料红、黑两种皮色表现皮影故事,人物形象以块面与线条组成夸张的剪影,一边是身跨麒麟的武神准备鏖战的场面,一派英武,尽显骁勇,一边是一对新人喜结良缘,宾客正携宝相送,场景、情节俱备,感染力十足。
方红根玉雕作品“角色”
立意欲高,富有内涵:人物题材的融合性呈现;人物题材无论怎样变化,创作的基本原则不能偏离立意,立意要高,套富有内涵。对于神话题材亦是如此,因为神话题材大都承载着正向积极的意义。如果仅仅依循传统便失去了创作的现实意义。尤其是在当代,神话的土壤日渐式微,更需要让神话人物现实化、生活化。神与人,归根结底,都是人心的观照。
玉雕作品“西游记之我们的梦”就融合了神话传说和现实生活,所刻画的唐僧师徒四人均为背影,诠释了他们为实现自己的理想,为抵达心中的圣地,毅然决然朝着既定的目标进发。其中“门”是一个突出亮点,代表佛门或理想之门,承载着师徒四人的希望,虽然到达这扇“门”可能困难重重,但精神的力量将鼓舞他们一往无前。画面反映的虽是神话传说,却全是现实中人的境遇。有了这样的融合,神话故事就变得有血有肉,具体可感。同样,“佛法无边”也运用了类似手法,生动地还原了《西游记》故事中齐天大圣孙悟空被镇压在五指山下以及拜服佛祖的场景。孙大圣以桀骜不驯闻名,但这里刻画的孙大圣则心思虔诚,与常人无异,显得人情味十足。
方红根玉雕作品“西游记-我们的梦”
情由境生,气韵生动:人物题材的场景感传递;人物只有处于场景之中,才会产生互动,有互动才会有情感、有故事,有可供联想的空间。中国画里的场景除了实在的部分,更多是靠留白来造就,尺山寸水之间就能逸兴遄飞,气韵生动,玉雕同样要追求这样的境界。
这里面首要的问题,是场景构造一定要追求含蓄、蕴藉的艺术风格,不能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全家福”的场景塑造就是偏于节制。画面表现的男女老幼代表一家人,实则通过“家”即“供养人”的概念,进一步延伸到“天下”,指代所有人。从“小家”中解脱,人人心中有佛,一心向善,世界才会美好和谐,人人也因此得道成佛。由“小家”到“大家”,由人到佛,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家福”。此时再穷形尽相地描摹佛像实在赘余,索性以写意处理,也可暗喻佛的无形,佛手垂天而下,象征佛法的福泽无边,保佑守护所有人,这也正是佛家中常常提及的普渡众生的意味。同样,“和天下”的场景与其本身相比,场景之外的意味可能更令人动容。人与人的“和”是首当其冲的。玉雕作品塑造的武将廉颇手持兵符,策马驰骋,极显骁勇;塑造的文官蔺相如垂直而立,一派正直,气概中正。两者同气连枝,合于一体。武将的形象必须孔武有力,所以廉颇臂膀具有发达的肌肉,而廉颇双腿前倾的姿势,既有骑马的意思,也有“负荆请罪”的意思,表达出将相和则天下和的意义。
方红根玉雕作品“全家福”之一
方红根玉雕作品“全家福”之二
方红根玉雕作品“和天下”
艺术无止境,玉雕人物题材的创作也难以穷尽,但只要我们不拘泥于物象本身,而注重作品内涵的挖掘,内在精神的塑造,那么无论是人物题材,还是其他题材,艺术的魅力都将永远保有洞穿人心的力量而恒久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