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玉雕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高兆华如何看待现在的玉雕传承?在文化技艺传承上有什么独特的见解和建议?国家级大师的玉雕作品究竟长啥样?
开篇语
近日,第一批国家传统工艺振兴目录发布,全国共计383个传统工艺项目入选,涉及纺染织绣、服饰制作、编织扎制等14个门类。其中,广州有六项传统工艺榜上有名,分别为:广州玉雕、广州榄雕、广式硬木家具制作技艺、广彩瓷烧制技艺、广绣、广州灰塑。
众所周知,广州的三雕一彩一绣一塑,巧夺天工,美轮美奂,每一项都有着悠久的历史。传承至今,依然拥有令人欣喜的生命力和创新力。有的传统工艺经过传承人群的推陈出新,不仅有了可观的生产规模和发展前景,而且还带动了就业。
一座城市的传统工艺,也是一座城市的文化记忆。如何保留这些文化记忆,让其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在现代社会,这些因为人工技艺而独具艺术魅力的传统工艺,又该如何推陈出新,更进一步扩大传承人群,增大生产规模,带动就业?政府又该采取怎样的振兴措施,在保护传统工艺核心技艺的同时,进一步拓展这些传统工艺的发展前景?
从今日起,本报将连续推出“振兴传统工艺”系列报道,本报记者将走访这六类传统工艺的传承人,讲述他们眼中传统工艺的文化价值、传承经验和传承困境。
1965年,16岁的高兆华进南方玉雕厂第一次以学徒的身份拿起一块碎石料开始雕琢到现在,53年时光飞逝,年近古稀的高兆华用双手创作出的玉雕珍品已难以数计。他培养出来的学徒,已经有2个省级大师、6个市级大师、3个高级工艺美术师和11个高级技师。
高兆华还在广州大学开设了玉雕专业,第四批硕士研究生已经毕业。“玉雕,早已经不是考不上大学的孩子的最末出路了。”他说,目前,在广州从事玉雕的相关从业者达到14万人。但玉雕技艺的传承人群体仍然很小。“因此,顶尖的玉雕技艺如何传承,仍然是整个行业所面临的最大问题。”
结缘玉雕:为学艺辍学,却因学艺重拾文化课
回忆起刚进南方玉雕厂的时候,那时刚16岁的高兆华被老师傅的手艺吸引住了。一个手掌大小的侍女摆件要做足足一年,匠人们雕琢着玉石,也仿佛在雕刻着时光。高兆华回忆,当时看到老师傅手里快要出活了的作品,“那人物的眼睛像活了一样”。
在玉雕厂的学徒生涯,高兆华过得非常充实。起初,他为了学艺而辍学,做学徒后却上起夜校“恶补”高中文化。“动手做起来才发现知识储备的重要性,我们当时做的题材以历史人物、神话人物为主,玉雕也需要对人物的感受和认知。”
“与专业相关的书籍就买了两千多册,还有不少世界名著、艺术理论类、作品集等。”除了阅读,他至今还在上多种短期课程,“我上过琵琶独奏家的课,领会音乐和工艺美术的关系,还有舞蹈家授课的人体动态与艺术。”高兆华认为,艺术作品的灵气需要综合修养和长年累月的积累,“如果要掌握基本的雕功其实并不难,但如果没有积累、思考和创造,只能成为普通的匠人。”
“有个说法是广州是全国玉雕生产基地。”高兆华表示,广州玉雕起步不算早,但一直避开短板,走出了一条创新的路子,“南方玉雕厂建厂开始就在搞创新,20世纪70年代我们就有创新领导小组。这让广州玉雕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品种,比如玉球制作是我们的绝技,比如我们的通雕手法是人物、兽口、花鸟鱼虫都可以通雕。我自己1972年创作的不倒翁玉雕作品,就是出口国外的独创作品。”
“广州玉雕现在仍在推出大型创新作品,而且更有生活气息、文化气息,选取贴近生活和大众的题材。”高兆华说。
传承前景:广州不少学校已开玉雕专业课
要创新,就需要有年轻人。2011年,高兆华与徒弟共同创作的玉雕作品《日月同辉》获得“中国工艺美术文化创意奖”特别金奖,为广东玉雕界争得至高荣誉。17岁的玉雕学徒就有机会参与到价值数亿的大作品制作,新一代玉雕师比前辈们有了更高的起点。据了解,这件作品花费的雕琢时间超过一万小时,几厘米长的流苏就要雕琢三个月,目前售价5亿元人民币。
高兆华对徒弟要求很高,进入工作室的学徒在三个月内必须独立完成一个龙头的雕刻,从挑料、雕工、初步抛光都要独自完成。此后,高兆华会根据个人特质因材施教,有的适合做人物,有的适合做花鸟、兽口,“他们掌握一项技艺后马上就学另一项,熟练掌握多种技艺,将来自己独创设计就会有更多想法和灵感。”
在他看来,在工艺美术的传承上,现在最缺的是工艺美术文化底蕴,大部分从业者受教育程度低。“以前的玉雕从业者许多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没有美术基础。他们经过培训可以掌握雕刻技艺,但文化素养不足使这些玉雕师傅缺乏设计能力,是动手不能动脑的普通匠人。”高兆华说,广州工艺美术界的几个大师,包括牙雕、木雕、广绣、广彩等在内,一直都想能建立一所工艺美术文化的学校。如今,高兆华的另一个身份是广州市工艺美术行业协会会长,一直致力于培育出真正的工艺美术传承人。
据他介绍,目前广州不少学校已经开办玉器雕刻或设计相关的专业课,有职业学院开设玉雕班,两年半的课程以大师授课为主,注重实操。“我在广州大学开设玉雕专业,第四批硕士研究生已经毕业了。”
目前高兆华的工作室有12个徒弟,4个“顶岗”学习的学生,从这里已经走出了2个省级大师,6个市级大师,3个高级工艺美术师,11个高级技师,他颇为自豪的是,门下任意一个徒弟所获大小奖项均在30个以上。
传承困境:顶尖的玉雕技艺面临失传
不过,他也坦言,目前,进入这个行业的还是以市场从业者为主,能够传承玉雕技艺的艺术家仍然缺乏。
“传承人的创新创造能力,除了适应市场、设计受欢迎的产品,另一方面还有艺术造诣。”他说,“我自己现在是只做艺术,不做市场。”高兆华表示,目前入行成为玉雕师的学生大部分都在做市场,雕刻热销型产品,许多顶尖技艺都用不上,有徒弟后来回工作室和高兆华聊天,说以前学到的不少技术都快忘了。
他认为,玉雕师的培养属于高成本,只有让新一代玉雕师多参与大型作品的制作,他们的技艺才能学以致用、熟能生巧,进而开创出更多新的雕刻技术。据了解,目前广州玉雕行业有14万从业者,由销售人员和雕刻者两部分组成,其中雕刻者有2000多人,其中华林玉器街是广东省四大玉器产业基地之一,这条街的从业者就有13万人。
裂纹、质地、色彩,玉雕的每一次刀落都可能发现新的变化,因材施艺成为玉雕师的必备技艺。不能按图索骥就是玉雕最大的特点。随着石料不断被雕琢,其表面会出现新的颜色变化,最吸引高兆华的,正是雕琢玉雕过程中需要不断地再次设计。“所以这是一项无法用机器替代的技艺,机器做不到辨别玉石里层的颜色,还有制作过程中的押裂,机器做平面活才有优势,可以做浮雕类,但每一块玉石的软硬都不同,这是工艺美术的不可替代性。”
他以自己的《日月同辉》为例,高兆华一口气用了5种独创技艺,作品中“嫦娥奔月”的部分,嫦娥手提宫灯上的流苏,最小直径仅4毫米。采用了快要失传的“活环术”,五个玉雕光环部分采用了独创的新技法“掏膛术”,可以内置彩灯。但是如今,这件作品很可能成为“孤品”,这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现在人才对这些技艺的传承就像一个金字塔,顶尖部分的那些技艺面临失传。”高兆华一边用手势比画一边讲解,“比如我们的玉球制作,掌握这门技术的师傅最年轻的都六十多岁了,还有我们的通雕技艺,也面临失传。如果这个行业光做市场,不做艺术,玉雕就无法走得更远。”
振兴建议:重拾南方玉雕厂品牌价值
高兆华说:“如果我们的玉雕师都去做市场,做流行的小摆件,没有机会制作大作品,就算这些绝技学会了,也会手艺生疏,到头来都会还给师傅。”
他认为,玉雕传承绝非个人所能把控,需要多方面通力合作,即使免费教学也没有意义,“传承人重在质量而非数量,资金、人才、平台缺一不可,能将新一代玉雕师培养到什么程度才是关键。”
高兆华指出,目前已经关闭的南方玉雕厂依然有极高的品牌价值,他希望政府牵头将南方玉雕厂重新开办,将各方资源整合,在玉雕厂这个有雄厚实力的大平台,打造大型玉雕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