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代(公元前770年——前221年)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伟大的变革时代,在社会体制方面,正是奴隶制社会向封建制社会转型的时期;在社会形势方面,小国林立,彼此吞并,战争频繁,直至归并为几个大国,形成了大国争霸的社会局面;同样是在这一时期,文化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兼并与战争客观上起到了促进地域文化交流和融合的作用,中国的思想也是在这个时期最为活跃,出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样灿烂的文化景观。
春秋战国时代的玉器工艺与当时的青铜工艺、髹漆工艺和印染织绣工艺等一样比前代有了很大的发展,无论在玉质材料选择的精美与多样性方面还是在雕琢工艺的进步、造型与纹饰的艺术性方面都出现了崭新的面貌,为后世玉器工艺的发展与繁荣奠定了重要基础,在我国玉器工艺发展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一方面,自商周以来,玉器一直被上层统治阶级视作地位与身份的象征物,多作为礼器使用。进入春秋战国之后,玉的身价更是倍增,并将玉那温润光泽的天质与当时的道德观念相比附,所谓“君子比德于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礼记·聘义》)等,把玉同仁、知、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等一系列当时所遵奉的观念相联系,把玉视作重宝之物,系于身上以表其德。这对于玉器工艺的发展具有很大的促进作用。另一方面,铸铁技术的发展以及长期以来雕琢经验的积累,也为玉器工艺的进步提供了必要的技术保证。其他诸如审美趣味、社会习俗等因素也都是造成这一时期玉器艺术出现新气象的重要因素。
1.玉器的神类
目前在全国各地发现的春秋战国时期的玉器非常丰富,其中春秋时代比较重要的发现有:河南淅川下寺一号墓出土玉石器400余件,包括璧、璜、琮、块、钺、簪、瑗、牌、佩、梳以及各种饰件等品种;河南光山县宝相寺黄君孟墓出土有春秋早期的块、璜、环、觿种玉佩饰等:山东蓬莱县村里集春秋墓出土的玉璜、玉兽面纹饰等。还有河南洛阳小屯村、金村等墓中也都出土有春秋时期的玉器。
战国墓葬中出土的玉器数量更是空前,湖北随州曾侯乙墓出土玉器300余件,而且制作精良,品种包括璧、环、块、璜、琮、佩、挂饰、梳、带钩以及双面玉人、牛、羊、猪、犬等大小型圆雕玉器;河南辉县固围村一号墓出土有一套玉礼器,如玉册、玉圭、玉璜、玉环等计105件:河北平山战国末期墓中出土的玉器多达3000余件,其中佩饰品种有环、瑗、璜、双虺首瑗、夔首块、夔首觿、夔形佩、鱼形佩、琮形坠、柱状坠等,还有梳、方牌、圆形饰等;安徽长丰县杨公乡战国晚期墓中出土有玉璜、玉角嵩、玉佩等。其他还有河南信阳长台关楚墓、江陵望山楚墓、河南洛阳小屯村战国墓等都出土有各类玉器品。
综观春秋战国时代的玉器,根据其用途大致可分为三类:其一,礼器类,如琮、璧、圭、璜等:其二,实用器类,如梳、觿、带钩、灯等;其三,装饰、艺术品类,如环、块、瑗、笄及各种佩饰:还有许多作为陈设品的玉雕人物、飞禽走兽等。其中作为装饰、艺术品类的玉器在春秋战国时期的玉器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有的礼器和实用器往往也同时用作装饰品,如礼器中的璧、璜,实用器中的觿等,这类玉器的造型、纹饰往往最具有艺术性,许多构思独特新颖,造型美观,雕琢精巧的玉器都属此类。
作为礼器的琮、璧、圭、璜和作为实用器的梳、觿等器大多是继承了商周玉器的基本形制,而玉带钩和玉灯却是这一时期出现的新品种。1976年在随州曾侯乙墓出土了3件战国早期的玉质带钩,其中最大的一件长6厘米。3件带钩的玉质皆呈青色,局部有紫褐色斑痕,体肥钩细,呈琵琶形,钩首的形象各不相同,分别为龙首、鸟首和兽首,这是迄今所知最早的“玉质带钩”图3-1)。1978年在河北平山县中山国墓中也出土了一件战国中期的玉带钩,长17.5厘米,宽2.2厘米,玉料呈深青色,局部也有褐色浸痕,钩体细长,腹略宽,首尾均饰以隐起的兽首,弧形钩面上饰以琢刻精细的纹饰,是早期玉带钩的珍贵作品(图3-2)。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战国时代的“玉勾连云纹灯”(图3-3),是目前所知战国灯中唯一以玉制作的灯,该灯高12.8厘米,盘径10.2厘米,系用新疆和田青玉制成,局部有赫褐色浸痕。灯的造型与当时的青铜灯相似,上部为浅盘,盘中央有一凸起的五瓣团花,下有一束腰圆柱,柱上部饰有仰形三叶纹,下部满饰勾连云纹,柱下承一覆圆盘形足,盘中饰有五瓣柿蒂纹,足底及缘均饰勾连云纹,造型典雅,制作精细,是一件难得的绝品。
图3-1 玉带钩 战国早期
图3-2 玉带钩 战国中期
图3-3 玉勾连云纹灯 战国
2.玉器工艺的进步
春秋战国时代玉器工艺技术的进步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玉质材料的选择、新型雕琢工具的使用和雕琢技术的精湛。据鉴定,春秋战国时期玉器所用之玉料大多来自新疆和田、辽宁岫岩和河南南阳等地,和田玉的质地坚密,光泽明亮,色彩艳丽,尤以质地纯净的青玉、墨玉和羊脂白玉最为著名;岫岩玉以玉色绚丽和独特蛇形纹理而闻名,又称“蛇纹软玉”;南阳玉也以质地细腻、光泽明艳和硬度较高而见长,堪与翡翠相媲美。其中尤以和田玉为最,先秦思想中“君子比德于玉”就是将当时的道德观念与和田玉之物性特征相比附的,足见其在当时受推崇的程度。有“玉器冠冕”之称的大玉璜(河南辉县固围村一号墓出土)就是由标准的和田玉琢成,其精巧细腻的雕工与光滑润泽的材质相得益彰,是战国玉器宝库中的瑰宝。
铁器工具的广泛使用是先秦玉器雕琢工艺取得显著进步的又一重要原因,它推动了砣具和其他雕琢刀凿类工具的改革,如果没有砣具的改革,要雕琢出如此精致的玉器是难以想象的,正如杨伯达先生所言:“砣具的改革,首先是圆形砣子材料可能以钢铁取代了原来的青铜。其次是旋转速度更快,这必然涉及砣具结构上的改革……其三是启用高硬度的琢玉用金刚砂”(杨伯达文《中国古代玉器发展历程》,载于《中国美术全集·工艺美术编9》,文物出版社1986年版,第12页)。这几个方面的条件是这一时期玉器雕琢能达到如此精美绝伦的基本保证。当然,有了得心应手的工具,还需要有高超娴熟的技巧。一般来说,完成一件玉器制品要经过锯截、琢磨、穿孔、雕刻和抛光等若干工序,先秦琢玉工艺技巧之卓越是前所未见的,比如像曾侯乙墓出土的“玉多节佩”这样的作品(参见下文《战国时代的佩玉》),在整块玉料上雕琢出活环套连,是我国最早使用这种技术的遗物,以及其细如发丝的纹饰,婉转自然又遒劲利落的线条等等,都标志着这一时期琢玉工艺技术比商周时代有很大的进步。
此外,春秋战国时期的琢玉工艺还与青铜工艺相结合,在商代青铜镶玉工艺的基础上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并与多种材料结合运用,创造出空前华丽绚烂的装饰效果。
3.玉器的造型与纹饰
春秋战国时期玉器的造型丰富多样,其中一部分是已经定型化的传统形制,这类玉器多为传统礼器,在形制与纹饰上都已被赋予了特定的观念。如璧,扁圆形正中有孔谓之璧,分大小两种,大者为天子或诸侯礼天之器,故用圆形以象征苍天;璧上又多饰有纹饰,或谷纹,或蒲纹,饰谷纹者,为谷璧子所执,取养人之义;饰蒲纹者,为蒲璧男所执,蒲即席,以取安人之义等。小璧则主要用于系佩,是组玉佩中重要的部分。这一时期的玉璧,造型规整,制作精致。战国时代的玉璧,除了有谷纹、蒲纹、蚕纹等纹饰外,还出现了在中间圆孔内或外缘加饰虎形、鸟形和龙凤形等内容的,成为战国玉璧的一种特色并为汉代所继承。如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一件战国的“玉镂空螭虎纹合璧”(图3-4),璧分为两半,拼合成完整之器:璧环上满饰以排列均匀整齐的谷纹,中央“好”部雕镂着一头雄浑威猛的螭虎,曲体卷尾俯首,张口露齿,有角,与翘起的卷尾处理恰好适合于圆形之中,设计水平十分高超。另外,故宫博物院还藏有一件“白玉龙凤纹璧”(图3-5),形式与上件相似,中央有一龙,所不同的是在璧外缘饰有一对对称的变体凤纹,高冠长尾,颇具特色。其他如大好之瑗、半璧形璜、缺口形块等传统形制依然流行。但也有一些变化,如动物形璜,有在璜的边缘加饰以透雕内容的,如安徽长丰县杨公乡墓出土的一件战国玉璜,在外缘中部加饰有一对对称的透雕回首凤鸟,璜的两面均以谷纹为底,上面用阴线刻出涡卷云纹,颇具新意。(图3-6)
图3-4 玉镂空螭龙虎纹合璧 战国
图3-5 白玉龙凤纹璧 战国
图3-6 玉双凤纹璜 战国晚期
在这一时期的玉器中,造型最为多样的是各种佩饰,常见的佩饰造型有龙形、凤形、虎形、兽面形及几何形等,而且纹饰也较丰富,常见纹饰有云纹、涡纹、回纹、谷纹、圆圈纹、圆点纹、方格纹、斜格纹、直线纹、水波纹以及龙凤纹、鸟纹、兽面纹、虎纹、鳖纹、蝉纹、鱼纹等。刻纹的手法也明显比西周时期多样,有阴线、隐起、双线、镂空、单面或双面雕等。在艺术风格上也因地区的不同而存在着较大的差异。
龙凤题材是这一时期玉佩饰造型最常见的内容,尤其是龙形最具特色,诸如龙首璜、龙形觿以及各式各样龙形佩不一而足。以龙纹为饰的玉佩饰也较多见,如龙纹块、龙纹冲牙等。安徽长丰县杨公乡出土的战国晚期的以龙为造型的各种玉佩饰构思新颖独特,雕琢精致细腻,风格优美典雅。比较典型的龙凤形玉佩饰如“玉双龙首璜”、“玉镂空龙形佩”、“玉镂空龙凤形佩”以及“玉龙形角嵩”等。外形上只在龙口部略有变化,有的刻纹首身极为近似,需仔细辨认才能分出,如曾侯乙墓出土的一件“玉双龙首璜”,两端各饰一张口的龙首,外形没有变化,仅在张口部缺去一口,并满饰以云雷纹、蚕纹来表示龙的五官和麟甲,总体看去繁复而难辨具体形象(图3-7)。而杨公乡所出的这件玉双龙首璜,两端龙首清晰写实,采用隐起线形与坡面浮雕式雕刻手法,使其富有较强的立体感,刀法犀利遒劲,弧形璜体为龙身,饰以排列整齐的勾连云纹,风格清新(图3-8)。“玉镂空龙形佩”的造型更为独特,龙体为蟠曲自如的不规则形,作回首游动之状,通体饰以凸起蚕纹,并饰有两鸟,在战国玉佩中极为少见。还有以设计精巧而著称的“玉镂空龙凤纹佩”,左右对称,两端为侧身的龙形,龙身拱起较平直,全身饰以规整排列的勾连云纹,拱身下有一对透雕的凤鸟,凤鸟为长冠卷尾,相背而立,翻转灵动的龙凤造型与均匀规整的勾连云纹和对称的总体格局形成美妙的对比关系,堪为战国玉佩中之精品(图3-9)。与这种形式相似的玉佩在河南战国墓也有出土,但龙身下的凤纹换成了牛首纹,可见这种造型在当时是比较流行的。
图3-7 金镂玉璜 战国早期
图3-8 玉璜 战国晚期
图3-9 玉镂空龙凤纹佩 战国晚期
杨公乡出土的玉龙形角嵩更体现了造型创意上不拘常形,富有创新精神的时代特色,过去所见之觿多为外形规整的角状形,纹饰也主要采用线刻的方法,如河南光山县宝相寺黄君孟墓出土的一对春秋早期的玉冲牙,形似牙,以平面双勾线刻出一张口侧身的夔龙。古代玉冲牙与玉觿的差别主要在用途上,形制上基本一致,玉冲牙佩于身上为使其与其他玉器碰击而发出铿锵之声:而玉觿既可用以解结,又是一种佩饰,并有解疑排难之寓意。与黄君孟玉冲牙及其他传统觿形制相比,杨公乡的这件玉龙形角嵩在造型上作了大胆的变化处理,龙形作俯首曲体状,似凌空跃起,突破了传统的规则弧面,并巧妙地与月牙形角嵩体相融合,玲珑剔透,独具韵味(图3-10)。其他战国墓出土的“龙凤形玉佩饰”也很多,如上面提及的曾侯乙墓出土的“玉四节佩”便是以龙为主体造型,并与鸟、蛇等内容相组合,是战国早期玉佩精品之作(图3-11)。另外,中山国国王墓中出土的一件“玉透雕三龙环形饰”也是颇具特色的作品,该玉饰中间为一圆环,环外有三条回首拱体卷尾的透雕龙,形态相同,作爬行状旋转排列,形象十分生动,富有很强的运动感。(图3-12)
图3-10 玉龙形觿 战国晚期
图3-11 玉四节佩 战国早期
图3-12 玉透雕三龙环形饰 战国中期
以虎为造型的玉佩饰也较多见,早期的虎形玉饰与西周晚期相似,刻纹以单线或双线为主,如黄君孟墓及下寺楚墓等处出土的玉虎形璜都具有相类似的特征,战国以后的玉虎造型则有较大变化.纹饰形式也较多样。(图3-13)
图3-13 玉虎形佩 战国
图3-14 玉马 战国早期
图3-15 玉人骑兽佩 战国中期
战国时期玉佩饰还有做人形的,很有特色。郭沫若曾考证过一组战国的佩玉,其中有一坠饰为二舞姬相立形,作长袖曼舞之状,长裙曳地,形象颇为写实,是一件难得的珍品。
春秋战同时代玉器中还有许多精美的圜雕制品,同样体现了这一时期玉器工艺的卓越水平。曾侯乙墓出土的各种小型圆雕动物玉器有牛、羊、猪、犬等,精巧玲珑,造型十分可爱。山东曲阜还出土有一件战国晚期的“玉马”(图3-14),高5.6厘米,宽1.8厘米,体态丰腴,作昂首直立状,下有方形底座,眼和口以阴线刻出,此器琢磨精细,光亮网润,是迄今所见最早的玉立雕马。另外,在河南洛阳小屯村出土的战国“玉人骑兽佩”(图3-15)也是具有代表性的圆雕作品,器高仅3.1厘米,长3厘米,宽1.4厘米,骑兽者为一孩童,头梳双丫髻,椭圆形面,双手前伸执兽耳,兽似虎形,虎身上饰以线刻卷云纹、斜格云纹,刻纹线条细如发丝,整体造型丰满可爱,制作精细。同墓还出土一件骑兽孩童玉雕,体积更小,两件均有穿孔,可以佩系,构思立意饶富情趣。
总之,春秋战国时代的玉器艺术上承商周,下启秦汉,是中国玉器发展史上重要的一环,无论从艺术的角度还是从技术的角度对其加以考察,都具有很高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