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书及其当代隶书创作小议
■刘福生
隶变,使书法艺术古今体交错,促成民间书法与官方(即庙堂书法)的大融合
我们知道,隶书类属于正书。大多数人眼中的隶书是字型扁长且有波挑,这是认识隶书的最基础阶段。有人甚至把印刷体美术隶书认定是标准隶书。欣赏隶书和创作隶书,需要从更深入的理论层面阐发和研究。例如,隶书产生于先秦,成熟于汉代,当时的历史遗存文物资料具体有什么,社会和人文、自然环境如何,书写工具和书法载体怎样,这些都有利于人们拿握各个隶变时期隶书的特点和型制。其实,秦隶就没有波挑,封龙山颂就不是扁字形,即使典型的汉隶这些特点也不是绝对。收藏家马未都先生所说的“标型物”恰如分地说明,资料性和临摹范本之间的重要关系,即用古代书法墨迹(或碑刻)去指导你的书写及审美,才不至于迷失方向,才会打通书法古今的通道。
取法的精与博
初学书法的朋友,选定《曹全碑》或《乙瑛碑》作为入门。这较为通俗也适于初学。我们即使不把成千上万的古代隶书碑刻(或其他范本)研究完,也应该有全方向的考察和了解。另外的方法是学习每个范本的同时,关注与它本身有诸多共性的其他作品,这样,更有利于在对比关系上找出各自的优劣,为我所用。精熟后,还可以在风格迥异的范本中,求得风格的互补与强化。我们知道“取法乎上”的问题是古今学习书法绕不过去的话题,而临帖的过程如同我们吃饭补充养料,每天都要为身体充电一样,是书法成长的必经之路和终生所为。书家王铎一日临帖,一日应索,便是书法创变的好方法。学习的过程是吸收,吸收的越多,后劲则越强。如同数学中的公式,你的公式越多,解决问题的手段就越快,越好。这就是取法中的精与博的关系,书法家李刚田先生说:“杂交的生命力最强”,道出艺术之间互相渗透的关系,鲁迅也说过,“人吃羊奶不一定就要变成羊”,也幽默说明了事物的积累,需要吐纳与吸收。
书写性与当代书法创作的关系
隶书的书写性与书写时的强化和变异,决定隶书的装饰性与自然性的互补。
隶书的范本多如牛毛,找出适合自己性情的版本十分重要,有利于寻求自己的艺术语言。汉隶是隶书的主流,而汉隶又多是石刻,这就需要我们用书写的方式搭起它与碑刻之间的平台,启功有“透过刀锋看笔锋”之说,这见解对隶书的研习十分中肯。如何看笔锋,我们要从近年大量出土的如秦简、汉简帛书等原始资料中吸取书法信息,推断所谓的“汉隶气象”。清代的扬州八怪之一金农,在当时没有发掘出汉简等资料的时候,便能写出有简帛意趣的隶书,这既是研究碑刻时与古人暗合的结果,也是书法创新之路的先见之明。再比如,当代隶书大家华人德先生的隶书,就是以人文关怀为切入点,强化书写性,加入弘一法师的禅味,以不变应万变,写得一派天然,书卷气十足;而与之不同的是,隶书名家张继、刘文华等,则在强化笔墨及造型,突出金石气上下功夫,以多变的形态与笔法制造展厅效应的亮点;浙江的鲍贤伦先生,却在楚帛书的基础上融入汉隶并拓而大之,并从冷癖的角度强化书写时的模糊意趣,打破时空与取法的局限通道,用笔简约、格古气厚,也不拘一格、别开生面。应当说,以汉隶为本,走简帛碑融合之路,整合隶书资源,从趣味入手,到更加到位,是隶书书法百花齐放的必经之路。
当代隶书创作的主要特点
1、形式至上,花样翻新。以审美为第一,可读性退居二线,为了艺术的视觉冲击力,不择手段,书法的实用性功能被消解。
2、重气势,忽略小情趣及人文关怀。这是社会节奏加快和网络对书法主题书写性的冲淡。
3、以大为主,注重以大作品冲击主流展览;以中小幅作品为辅,用把玩的方式与古人对话,寻求和传承古代书法精髓。
4、纸张、墨色及空间的强化。这是时代进步的特点,也是快餐文化及艺术边缘化的产物。人们已不满足于白宣纸,可以在质地不同,墨象千变万化的笔情墨趣中宣泄自己对书法的感悟,用强化了、简约了、或一夜之间流行的书法语言诠释自我;“墨分五彩”的古训被书法家重新架构解读,不择手段地印上“时代标签”,以冲击和瞬间吸引人的眼球。此时书展下的文化盛宴,已不同程度地带有“行为艺术”之嫌,每天都上演着书法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命运交响曲。
5、篆,魏体及草化对隶书的介入。书法家们热衷于书法的寻根溯源,已不满足于表面物理化的多体混合,即破体,而是用传统打进去,融入多体的艺术语言及其符号,这在几百年前板桥局势已开先河。但现代人在敬畏之余,更是心猿意马,不折不扣的“各持己见,一意孤行”。如今的信息传播太快,谁对艺术所谓的专利权,用不到几天便会大白于天下。其实在传统之上,求新求变,也没什么不好,古人说“书贵有奇气”还是见仁见智的。只不过当代艺术家对奇的占有欲被时空所抽空,艺术作品由自觉走向鲜活与过激显而易见。
6、雅与俗,拙与巧小释。古人说:“物以稀为贵”,这道出了艺术个性的重要,但个性的也有文雅和低俗之分。“大俗即大雅”也从另一个侧面点出了返璞归真,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功效。汉隶的高古气象在于古雅,在于拙中生巧。隶书的平叠具有装饰之美;对称性具有图案美;异体字及笔画移置生成生辣美……这一切,都在拙与巧中生发。普通爱好者可以妄加评论侯宝林与赵本山幽默的雅与俗,可以比较刘晓庆与葛优的美与丑,却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书法评判。书法虽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却是精英文化,普通欣赏着与之割断的是专业的审美习惯,真正认知书法,就该从系统上掌握书法的内核。书法不同写字。书法的雅与俗判断的话语权,在真正书家手上;拙与巧的实现,也在书家的把握和创造。
书法创作中对传统理解的误区
什么是传统?传统是个体艺术生命流程与大众精英文化交融的一条长河。书法中,有人把写的工稳叫传统;把写得中规中矩叫传统;把字型克隆某碑某派而笔法毫无生气视为传统;把晋朝人的字视为传统而把晋以下看成不够传统,这是伪传统论。应当说,凡是继承了被历史证明了的好的文化因子,被人们接受并吸纳,甚至有所发扬的艺术生命,都是传统的(或传统型的),它是精神化的,不是表面的。它的抽象和意向,正如中国的古老文化,生生不息。中国文化传统,象写意画、象太极图、是黑白墨象、也是“禅茶一味”,“大象无形”……欧阳询是传统,敦煌写经也是传统;王羲之是传统,林散之也是传统,那么阁馆体和新魏体就不是真正的书法艺术。
博古通今,提高修养,以手眼并进为先行。应当说,现代人对书法的生存空间不如古人,但浩如烟海的书法资料却比古人的优势多,每天都有新出土的大量书法文献。九一年出土于偃师的肥致碑,就是古人所不能梦见的,更何况是如今的高仿真印品了。古人对书法的学习多以家传笔法为主,这容易得精华,也容易拘于一家一派的门户之见。所以,现代人的见闻,不低于古人,但失去的却是古典情怀和人文状态。艺术的心是相通的,而那份安宁与朴素、平和,大概要逊色于古人,这些差距,就不只是写字就能解决的。提高修养,增长见识,才有助于手头功夫的锤炼。另外,好多人甚至不知道,汉简的书写方式与今人有很大不同。汉简是手擎者简册,立着书写,字又很小,写字时讲手势,并有许多时代印记的书法语言符号,这些直接影响它以后的魏晋书写方式和习惯。因为你心中存在传统的大量信息,理所应当今赋予理性色彩和智慧的光辉,就不会在表面的盲从中失去艺术的判断力和感觉。这些看似用雕虫小技,实质是书法的字外功,也是字内功。
说到这里,我要引入清代名家陈鸿寿的一句话 “大凡书画诗文,不必十分到家,乃见天趣”,这是艺术规律,尤其是艺术发展的主题曲,更是书法艺术更深的命题,它生动地阐发了中国传统艺术理念的“隔”与“不隔”及艺术技法的“生”与“熟”的关系,告诫人们艺术永无止境,但为艺术而苦心积虑,最后却被思想和技术所束缚,便攀不上艺术的金字塔。(2010书法·中山论坛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