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3岁的周东正,是大连地区两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的一位。他在青春飞扬时入了玉雕行,此后在玉雕中浸染四十多年,有南宗北派融于一身之誉。40多年来,周东正亲手雕刻的玉料有100多吨,为人极为低调。他的博客名为“玉坊隐者”。这也佐证了他在玉料堆里一隐就是四十多年。
因为爱好文学,也喜欢历史,有主题的作品多是历史人物。因为喜欢书画,他强调独创性。
在周东正看来,因为绝不做和别人重复的东西,他才能一直走到现在,“即便现在拿我过去的作品看,在玉雕里还是绝无仅有的。”
11月2日的大连,天阴,气温却舒适。
西岗区新环巷13号,这座大连最早商品住宅在周围新小区映衬下,已不那么光鲜。
3楼一房间,一白胡子老者背窗而坐,身前一两米长大写字台,台面正中是由碧玉雕刻而成的敦煌故事。老人手中《苏东坡》文集翻开到87页,“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他微眯眼轻吟出声。
老者便是被誉为融汇“南宗北派”于一身的玉雕大师周东正,“我对生活没有要求,所有的钱、经历都用在玉雕上了。”
“只见其作品,不见其人”,73岁的周东正,在玉料堆里一隐就是四十多年。
君子如玉
“细观玉轩吟,一生良苦心。雕琢复雕琢,片玉万黄金。”这首宋人戴复古所写,意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的诗流传至今。
一块玉经过千雕万琢才能成为一件艺术品,悠长岁月里正是无数玉雕者用他们的巧手让玉从一块硬石头变成价值连城艺术品,让玉文化流传不息。
“年轻时我对玉的感觉是它很神秘”,周东正没有想到因缘际会中他入了玉雕行,再也没出来。
周东正有着让人艳羡的家世,“父亲是执业医生,很受尊敬”,良好家境使得周东正从小得到全面、正规的中西方教育。
老师、同学都知道这个温润如玉的青年擅长绘画,涉猎广泛,用现在语境表述既出口成章,还会一手萌萌的手绘。不知道的是,年轻人的一个兴趣即便放在现在也算奢侈,古玩。
“我很前卫,当时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了一幅《不做书本奴隶》的漫画,从寓意上看放在现在也不落后”,他的前卫到他入了玉雕这一行后就是其玉雕作品皆有主题,“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原创,不重复。”
那个年代,周东正的出身决定了他的去向。1968年他下乡到丹东岫岩,不多行李中书、画架占了很大地方,“到了后倒是发挥了画画、写文章特长,但没过多久就不做这些了,不自由,干预太强。”
也正是这段时间,在外人看来有些恃才傲物的周东正偶然跨入了一个看似与书画无关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行业——玉雕。
“有同学在岫岩当官,想给玉雕厂找一些有美术基础、文化基础好,能胜任自主设计的人给玉雕厂做设计,找到了我”,周东正没有马上答应,“我会画画,对雕刻也不陌生,但玉石对我来讲却很神秘,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来。”
周东正偷偷去了趟玉雕厂,观察一番后有了底,“完全可以做得来。”
“木兰从军是我做的第一件玉雕”,到厂不久周东正就把厂里不服气的老人给震了,“当时做的东西很单一,能把两匹马做到一起就是高手了,工艺美术中牙雕也好,木雕也罢,亦或是玉雕最难的人物,我第一个玉雕不仅是人物,还是武人物。武人物很复杂,帽子一卷,做脸就碍事了。”
就这样周东正入了玉雕行,“七十年代是玉雕黄金期,市场特别好,什么都能卖出去”,周东正却拒绝了一个批次的产品设计,“大路货太多,从众者多,没有个性,没有特点”,周东正说他要对自己的作品负责,“玉雕是艺术品,不是产品,不能生产线做,那是死物,玉本身是有灵性的,在我眼里玉是生命的。”
用儿子周云帆的话说,“父亲身上有着浓厚的文人气,痴迷先贤文化,特别是大唐,这也是后期父亲将玉雕作品集中在文人主题的原因。”
玉厂老人提起周东正都会先愣一下,然后恍然,“就是那个雕功比我们这些干了十几年的老家伙都好,总把自己埋料堆里,不是画就是雕,做的东西总和别人不一样,还不管做到什么程度不满意就砸了的那小子。”
玉雕厂的模式是一个设计师对一批雕刻工人,设计师不会雕刻,雕刻工人不会设计。周东正则不然,他是既会设计也会雕刻,“1973年,大连新成立的一家玉雕厂请我当设计师,后来又做了3年厂长,任期满后坚决不做了”,这个时候的周东正,设计的作品在广交会上频频创出新高,“干碧玉把辽宁整个行业带了起来。”
玉不能做成活
“爸……”,周云帆未出口的话被周东正一锤子砸碎玉屏风的举动堵住了。时隔多年周云帆提及此事已经释然,“父亲对玉品的要求苛刻至极。”
当时周云帆负责组装一个大型玉屏风,客户验收后很满意,结果周东正看后一锤子给砸了,“重做”。
“因为有一块玉雕有点小瑕疵,颜色也不尽善尽美,没达到老爷子要求”,11月2日提及此事,老爷子淡淡道,“玉的文人气决定了玉品必须精益求精。”
“干玉雕时间越长,越觉得是非常个人化的事,不适合工厂化、流水线生产”,离开工厂后有了完全自由度的周东正,开始把玉雕与自己对文学的喜爱相对接,逐渐形成了以重传统文化内涵为特征的独特玉雕风格。比如让业界震动的红木嵌银碧玉雕《敦煌·文化》大写字台、红木嵌银碧玉双面雕大屏风《诗仙李白》、红木碧玉双面雕《兰亭序》大榻,“做这些大玉雕时,就好像在和这些古代文人对话,既快乐又享受。”
“从2寸,做到最大的6寸,要么就是小动物什么的,做小玉件不过瘾,没容量,没思想”,一趟美国之行后周东正开始筹划做大玉雕。
周东正参观美国白宫时看到了罗斯福的办公桌,“二战很多文件是在这上面签署的,回来我就想能不能按中国传统工艺做一个代表中国文化的大写字台。”
无数次构思,周东正将目标定在了敦煌文化上,材料决定用碧玉,“从构图到制作都由我一人完成,”2008年周东正在碧玉上刻下第一刀。
周东正书房临床而置的便是他制作的名为《敦煌·文化》大写字台(长210厘米,宽100厘米,高78厘米),正中主体部分是人们熟悉的反弹琵琶、腰鼓舞等,两个墩上刻了苏东坡、李清照、陶渊明等10个文化名人,人物背景刻有他们的代表诗词,“都是高浮雕,大玉件可以表现完整的主题,还实用。”
这张大写字台作为周东正参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甫一露面,引来惊叹无数,“过去从没人用全手工做过。”
“醉心玉雕,不谙世事,甚少与外界接触,是只见其作品而不见其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贝雕大师金阿山如此概括老友。
在大连职业技术学院党委书记姜斯奇看来,“他是全国最穷大师”。台湾一商人请周东正做十套二十四孝屏风,他回了两个字,“不做”。
11月2日提及此事,他说,玉不能做成活,一点创意都没有,没价值。
“只需用作品说话,只留玉品在人间”,周东正骄傲的是,“我做的东西全都是独一份,不计成本,每个构图都是原创,不用参照物,有参照好像把东西移植过来,没意境。我对自己的生活没要求,所有钱、精力都用在玉雕上,玉雕对我来说有种荣誉感。”
周东正从来不让老伴看他干活,“玉雕周期长,吃工,看不着活,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还是这样,第三天还这样”,顿了一下,周东正笑了。
“每件作品构思都要很长时间,表现的内容既独立,又有连续性”,这样的构思在他近期完成的东坡居士大书案(2米1)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件作品把苏东坡从出生到晚年发配海南的整个生平完整展现出来。
而唐太宗大书案,则把周东正对大唐文化的推崇体现得淋漓尽致。只可惜人们还无法欣赏到这两件玉雕珍品,“玉是刻完了但没组装,所需木料太贵了。”
周东正有个习惯,每天都会把那套陪了他很久的玉雕工具拿出来,反复擦拭。
这套玉雕工具很有意思,一个木板,一个铁杆,中间刻个窝卡在缝里,缝带一个尖,后边有一个石头,木头尖插在里边,中间有一个皮带,弄皮带需要一个塔轮,底下拿脚蹬,“根据你要求的转速大小蹬就可以了”,对玉雕工具周东正很固执,“不管做多大玉件,一直用老传统手法做……”